如果必要选择一个理由夸奖她——“三三,你把袜子穿起来了”——总是不会出错的。室内的袜子随处可见,塞在沙发缝隙中的、放在厨房餐椅上的、裹在卧室被子里的。毛茸茸的、五颜六色的,每一双都高过脚踝。也可以说船袜体积太小,四散在空间里,多半已经溶解,再也找不着了。
午餐的时候哥哥回来了,从进门开始一路捡袜子。大致能够推断出三三的踪迹,因为三三像一条蛇,路过并不会使她蜕皮,除非是需要停留二十分钟以上,才会缩成一团,脱点什幺。走廊空置的捷克花瓶旁,还放着一杯见底的温水、两片显然是从室外来的湿润的枯叶。三三是会隐身的精灵,森林上下到处是她的痕迹,可总不见她的身影。哥哥并不刻意放轻脚步,力图在洗衣房闹大动静,果不其然,有人悄悄靠近门框,露出半颗脑袋。
“哥哥,你回来啦!”三三转着电容笔,原地蹦蹦跳跳,像小狗疯狂甩起尾巴。
“你回来做什幺?找文件吗?”
“回来检查你有没有吃饭。”三三吃饭像吃药。吃药像吃饭。所以她常常不吃药也不吃饭。洗衣机开始运转,像从遥远的战场传来了压抑的轰鸣。哥哥把枪抵在三三的脊梁骨上,命令她去厨房拿出一些令人愉快的证据。他的身体好凉,羊绒的外套结冰了,手掌上一层薄薄的茧成了坚硬的盔甲,隔断了去往内心的通道,金属手表甚至会把三三冻伤。人是一定要吃饭的,三三想。热爱吃饭的人会和哥哥一样,有力气指责别人,而不是在吵架的时候被眼泪呛到。
但是她不会认输。“这些饭都太丑了,我不想吃。我只想吃好看的饭。”三三指着中控台上的速冻馒头:“你看,它掉了一个眼睛,根本不是兔子了。”
有一件事刻不容缓:安排三三出书,关于不吃饭、不睡觉、不出门的一千个理由。她想要做一个倒立的人,和所有同类反着来。如果有谁能够欣赏这种独特,并以此为乐,就把她带走好了。因为她的存在最终会威胁到哥哥的性命,最委婉的做法是把哥哥气死。
哥哥把外套折在沙发扶手上,挽高了袖子,捡起兔子眼睛按回原位:“这样不就行了?”
“不行,这样太分开了。”
“不行,这样就是斗鸡眼兔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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