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没有很生气。
我知道我应该生气的,毕竟瑠依在做错的事情。
她的行为毫无疑问是在践踏他人的心意,无论我是否喜欢那个人,对于ta的心意都理应表示珍惜和感激,毕竟真心可贵。
出乎意料的是,我没有很生气。
至于理美同学说的,瑠依把我管太严了什幺的,我完全不在乎。虽然对理美和水野感到抱歉,但我真觉得没关系,我并不介意。
现阶段比起生气,更多的是不解。
为什幺要这幺做?
很在意的话,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我又不是不会拒绝。
我肯定会拒绝的。
而我清楚地知道,瑠依也肯定明白我会拒绝这点。
那为什幺还要这幺做呢?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得和她说清楚,最起码要在告白之前说清楚。要告诉她这是不对的,如果她真的这幺做了,得向水野同学道歉。如果瑠依不愿意道歉的话,也没关系,我会代替她道歉,总归水野同学是无辜的。
周日把她约出来吧,刚好书店那边的工作辞掉了,现在周日有空了。说清楚以后就向她告白,然后再一起去找水野同学道歉。
啊,不行,以情侣的身份一起去找水野同学,完全像是挑衅或者炫耀,感觉很不礼貌。还是我一个人把这件事处理好吧。而且……瑠依的性格里有一点点大小姐高傲的地方(其实不止一点点)。让她低头道歉,她虽然会听我话,但心里会有芥蒂。
我不想逼她去做不情愿的事。毕竟……我希望我的、我的“女朋友”开心。
嗯,果然还是我一个人去道歉比较好!
不过这样想的话,告白词好像可以用这个欸!“以后的日子里,不会做让你不开心的事,会让你一直开心,所以请和我交往吧!”唔,感觉还不错?
我原本是打算周日和她说这件事的。按照计划周六和九条院小姐结束,周日和她说清楚再告白,但现在我发觉,我的计划似乎从来都没有按照我预想的进行过。
周三那天是我值日。值日一般回去得晚,瑠依就会叫司机直接停在校门口送我回去。我事先和小椿说了今天不用等我,直接回家。
我在讲台上擦黑板,瑠依在替我整理讲台桌上的粉笔。女校的教室本来就挺干净的,又定期有专人打扫卫生,作为值日生要做的工作一般就是擦黑板、倒垃圾、关灯之类的。
我微微踮脚,擡起手臂用湿布将黑板最上端擦干净。
呼——终于擦完了,我甩了甩微酸的手臂,瑠依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
“凛酱,为什幺要找人打听水野同学的联系方式?”
我把湿布折叠好放回位置,瞥了一眼瑠依。她好像还在整理粉笔,保持着背对我的姿势。
“你知道了啊。”她知道也正常,我没有瞒着瑠依做这些事,完全是很正大光明地去问之前的同学。
唔,瑠依的书包放在哪里了呢?啊,在这里。我走向讲台边上摆着她书包的书桌,轻车熟路地从她包最外侧的夹层里取出湿纸巾(瑠依放东西位置很固定),抽了两张简单擦了下手。
然后转过身,绕过讲台走到她边上,“手。”
她侧过来伸出手。刚整理完粉笔的手指上沾着粉笔灰,我用湿纸巾替她擦干净。
“为什幺要这幺做?”瑠依轻声问我。
“嗯?”我低着脑袋、很专心地擦拭中,“啊,没什幺,只是有事要和她说而已啦。”
擦干净了。因为垃圾已经扔过了,所以我只能先把湿纸巾揣兜里,然而正当我要抽手的时候,瑠依握住了我的手、使了一点劲儿。隔着酒精挥发后微凉的纸巾,我感受到她的温度。
我擡起头,观察她微蹙的眉。出乎我意料的是,比起那种坏事败露的不安,她的表情更像是一种——隐忍的委屈。
“凛酱,不要打听了好不好……我不想。”
其实看到这个表情的瞬间,我的心已经软下来一大半。可我希望她能够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无论出于何种理由,这样的行为都是不对的。
我松开她的手,把纸巾揣入兜里,擡头看了一眼教室后方的钟表,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我借着这个动作整理了心情,谨慎地开口。
“瑠依,你知道水野同学给我写过情书这件事吗?”
我的语气怎幺样都称不上严厉,我说得很温和。预感告诉我,十有八九是瑠依做的,但我仍然不想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进行定罪。
瑠依垂下眼,睫毛颤了一下,很疲惫地叹了口气说,“我撕掉了她的情书。”
完全跳过了我的问题,直接了当地承认了自己的行为。她的这份直白反而令我乱了方寸,那些预想好的话语被堵在喉咙里。
“呃,那个、就是,我没有——”我想说我没有怪她的意思,但瑠依打断了我的话语。
“说真的,凛酱你真的在乎吗?”瑠依擡起眼眸,她的眼神流露出一种令我难以忍受的复杂情绪,“你其实并不介意我做的事,对吗?”
我无措地用手揉捏着口袋里那张已经褶皱的纸巾,不知道如何回应。
瑠依没有停下,她语调沉闷,带着点自嘲似的冷漠,“我猜你甚至应该还有点如释重负。毕竟由我处理了以后,你就不用自己面对了……”
像是当众被拆穿剖开,一阵刺刺的麻痹感蔓上脊背,我已然意识到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她的一针见血令我慌不择路地移开视线,下意识地为自己辩驳,“我、我又没有拜托过你替我拒绝。”
“是啊,你没有、你从来没有……”瑠依低着脑袋,缓慢地启唇,“可你又要让我怎幺眼睁睁地看着你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别人,然后反复意识到我与她们其实并无两样?”
“凛酱,你不能这幺残忍……”
胸口堵得慌。
开什幺玩笑,你和她们怎幺会一样呢?
如果是你、如果是你……
我张开嘴,喉咙涩得厉害,“如果是瑠依对我…”嘴唇在发干,我咽了口唾沫,“事实上说完这件事,我本就打算——”
“别说了。”
这是我第二次被打断。
瑠依擡手揉了下眉尾,喘气声紊乱,像是过呼吸一般。她花了一段时间才缓过来,将未尽的话艰难地补完,“我知道你想说什幺……如果你说出口我一定会忍不住想要答应。所以求你了,别说了。”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瑠依的鼻尖和眼眶隐隐泛红,明明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却又强撑着冷静。她的神情令我联想到那个雨夜,同样脆弱、疲惫、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到底在想什幺呢?为什幺要拒绝我呢?我不明白,你怎幺能拒绝我呢……
“为什幺啊?”我忍不住用手捶脑袋,心烦意乱地将头发抓乱,“瑠依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现在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又委屈又烦躁。很埋怨自己,为什幺对什幺事情都一窍不通,甚至除了问她,都想不出该做什幺。
但瑠依没有回答我,她伸手扯我的衣服下摆,用逃避的口吻央求我,“凛酱,我们走吧,好不好?”
燥意涌上心头,明明没有发脾气的立场,但好难受,真的好难受,于是我强硬地扣住了她的手腕,“你别这样,说清楚行不行啊?理由呢?不让我说的理由是什幺啊?”
瑠依错开脸,她好像完全不想回答。心脏有太多太多的情绪挤在一起,如果不宣泄出来,感觉会像炸药桶一样爆炸,于是我罕见地拔高了声音,“如果你不说,我们就不走——”
“因为我不甘心!”琥珀色的瞳孔蒙上了水雾,她终于像是无法忍受一样,破罐破摔似的开口,“因为我不甘心……满意了吗?”
瑠依抽噎了一下。我听到支离破碎的喘气声,她的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起伏着。
我看着她,扣住手腕的手一点点放了力度。
我……依然无法理解。无法理解她的不甘心,无法理解她的拒绝,无法理解她。
“我根本不懂你为什幺不甘心。反正、你喜欢我不是吗?”
在说出口的刹那,她整个人都怔住了,面上的血色一点点消退,那双通红的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在颤抖。
我被她的状态吓到了,恍然意识到或许说了不该说的话。道歉的话语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马上反应过来说“对不起”。
几秒后,她把手抽了出来。
一种可能失去她的恐惧开始侵占心神。
“瑠依……”我忍不住伸手去牵她的手,在触碰到她皮肤的那刻,她猛地将手抽回,往后退了一步。
手臂无力地垂落,怎幺办、怎幺办、我苍白地用话语祈求谅解,“对不起,瑠依。我、我说这话的时候没过脑子……我真的、我真的……瑠依,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错了……”
瑠依沉默了很久,最后很晦涩地开口了,“凛酱,我今天有点累了。我想先回去了……”
搞砸了一切的我,连挽留的话都没办法说出口。
她在校门口就直接坐上了自家的车,没再和我多说一句话。昏昏沉沉地分别,回家后我总算清醒了点,在Lime上发信息给她,发了一遍又一遍,无非是劈头盖脸地痛骂自己加死皮赖脸地乞求原谅。
结果是已读未回。
几个小时以后,她回了信息,说没事。
然后又说以后周五不用去她家过夜了,因为她爸妈出差回来了。
【凛酱,你别多想。只是我父母出差回来了,再带同学来家里住不方便。】
【那电话呢】
【每天晚上的电话还可以打吗】
【我想听你的声音】
【我想看你】
我急切地发了很多条消息过去。
几分钟后,她回复了。
【再说吧。】
今天没有下雨,她也没有落泪,我的心却像是被泡在盐水里一样潮湿、发胀、腐烂。
直到屏幕上的字眼被水滴模糊,我终于意识到,原来是我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