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契约遗藏区内夜色如墨,冷雾缭绕。
蕾拉站在那道星轨结界前,面无表情地望着它微光荡漾的边缘。那是一种由星轨议会亲设的法阵结界,用于封锁高危遗迹,任何未经许可的魔力接近都会被反噬、标记、记录。
还真是完美针对了她这种没有魔力的。
可他们若是以为,这便能难倒她,那他们可就错了。
蕾拉缓缓自斗篷内掏出一小瓶晶蓝色药液,瓶身铭刻着繁复的刻痕,瓶底刻有“流转符文”的记号。
——这是她从皇家药库中秘密取出的“诱流剂”,配合特定星轨走向,可以在短时间内模拟星轨波动,欺骗结界感应机制。
她将药液倒在指尖,一边轻轻在空气中勾画复杂的咒阵轨迹。
这并非施法,而是一种模拟——古代术士在失去魔力时常用的手段。
金光在空气中微微闪动,她将指尖贴向结界表层。
“3……2……1。”
她低声数完最后一秒,药液于触点震颤、扩散,结界闪动了一瞬,竟真的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她擡眸,眼神淡漠中带着一丝不屑:
星轨议会的封锁……也不过如此。
她静静踏入其间,身影没入雾气深处,仿佛从未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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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与灰烬混合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风从破裂的石碑缝隙中钻过,发出低低的呜鸣声。
蕾拉一个人走在这片被封印多年的遗迹深处,脚步极轻。
四周的石墙上爬满了被时间腐蚀的古咒纹路,残缺不全,偶尔闪动的魔力残光像是眼睛,在盯着她看。
但她并不害怕。
斗篷下的身影冷静如常,紫色眼眸微敛,步伐稳而缓。
可她在走到这条长廊尽头时,突然顿住了。
风停了。
她的耳中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极轻极缓,像是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她闻到了一丝不该出现的气味。
血。
是陈旧的血腥气,被极薄的冰霜覆盖,却仍无法掩盖其腐败与温热交织的独特味道。
蕾拉缓缓转头,目光落在侧墙破碎的石阶后方——那是一处坍塌的祭坛角落,早已被剥离出正式通道,像某种被遗忘的裂隙。
她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站着。
目光穿透那片灰雾与冰层。
她看到了。
一具尸体。
横陈在塌陷的石壁之间,衣衫残破,血迹干涸。而她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尸体上方空荡荡的脖颈——
她没有头。
就那幺安静地倒在那里。
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在了这一寸无光之地。
蕾拉整个人顿时一震,身体在一瞬间紧绷。
这是她没想到的。
她以为这里早就被清理过,军方来过,封锁过,能留下的只有血迹与魔力残响。
可现在,尸体还在。
她心跳轻轻一滞,却没有退后一步。
几秒钟的停滞之后,她很快恢复了冷静,脚步缓缓地踏入那个死角。
身上的斗篷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仿佛已然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靠近了。
冰层下有脚印,模糊而浅,说明——
有人来过,但没有带走她。
为什幺?
为什幺只带走了头?
她目光低垂,落在那具尸体那双暴露在外的手上——
指甲断裂、手腕有抓痕,左小臂的骨骼角度诡异地歪斜着,似乎曾剧烈挣扎过。
蕾拉缓缓蹲下,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目光如刀般扫过这具身体的每一处细节。
她是谁?是谁杀了她,又为何藏于此地?
她忽然意识到,这具尸体不只是“留了下来”。
它,是被故意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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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拉擡手,指尖划过空气。
魔法传讯浮阵在她面前缓缓打开,一道专属符印在空中悄然旋转。
下一秒,通话接通。
画面那头,是她父亲——达米安。
他显然还未入睡,仍身着半正式的夜袍,眉眼间透着些许疲意。他看见蕾拉那张冷淡又明显不悦的脸时,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你现在在哪。”
“封锁层。”蕾拉语气很平,像是陈述天气,“找到了那具尸体。”
“尸体?”达米安眼神一变。
“对,无头的,很完整,血味够浓。”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像在念一封外交报告,“没人搬走,也没人处理。就这幺丢在遗迹最深处。”
达米安沉默数秒:“……我不是已经让人清理过了吗。”
蕾拉笑了。
那是一个极轻极浅的笑,藏着某种让人难以言说的东西。
“也许他们以为,把尸体头砍了,就没人认得出来了。”
她低头看向地上的死者,又慢慢地擡起头:“你派人来吧。搬运、封存、带回研究。我不碰这东西。”
“你要插手这件事?”达米安语气低沉。
“原本不打算的。”蕾拉盯着传讯魔影上的父亲,“但现在,我很想知道,这个人,为什幺死在了你亲自下令封锁的地方。”
“你知道是为什幺吗,达米安?”蕾拉笑的有些意味不明,语气中带有一丝调侃。
达米安:“…..”
//
夜色已深,星辉宫内,银蓝色的星轨悬浮在皇宫上空,如流动的光幕,洒落在铺满云绒地毯的寝宫内。远处的星塔钟声敲响了第七回。
蕾拉推开厚重的窗帘,站在星辉洒落的窗前,静静望了一会儿夜空。
她已经换下了外出的斗篷,只穿着一件柔软的深紫绸衣,长发松松披散在肩头。
她手边放着一枚水晶浮盘,是星轨议会专属的“医令回报节点”。
随着一道柔光闪烁,水晶中投影出一位身穿淡蓝色长袍的年长男子,面色沉稳,额前悬着象征“感知系魔法医官”的白色纹章。
他恭敬地行礼后,开始简短汇报。
“陛下,尸体已初步确认身份。根据体貌残留、肌肤纹理、骨龄、指骨划痕与魔力残响比对结果可知——死者为地下城’夜风街’登记妓女,编号L-13,原名玛蒂娜·罗西。”
“她近三个月未在登记点复核,身份已被列为‘失踪人口’,但并未引起管理层注意。”
蕾拉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听着,指尖轻触茶盏的边缘。
“她身上并无施法痕迹,也无契印,但可确认被某种魔力干扰过意识,死亡前曾遭短暂压制,致命伤为精准斩首。”
医官停顿了一下,眼神稍显凝重:“……斩首痕迹极其整齐,应是施法者使用细刃型咒刃所致,魔力特征不明,已无法追溯。”
蕾拉这才淡淡开口:“头找到了吗?”
“尚未。”
“行。”她微微点头,语气依旧轻飘飘,“先封起来,继续追查。明天我自己会去一趟。”
“遵命。”
魔影消散,寝宫重新归于安静。
蕾拉靠在软榻上,轻轻合上双眼,长睫如羽落般微颤。
可她并未感到疲惫,脑中一直在思考些什幺。
她侧过头,窗外星辉如水,她声音很轻,仿佛只对自己说:
“明天再处理吧,反正人已经死了…..”
她闭上眼睛,沉入梦境。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一夜,在星辉殿外的高空,有一只巨大的夜鸟从天而过——它的双眼泛着红光,口中吐出的,正是一声若有若无的……
“玛蒂娜……”
//
夜沉得像一口没有底的井,蕾拉沉睡在银绒软榻上,呼吸平稳,睫毛静静垂落。
可在她意识的深处,有什幺缓缓地、悄无声息地张开了。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她只是睁开了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空无一物的白雾之地中,脚下是冰冷光滑的镜面地板,四周毫无边界,唯有远处传来轻轻的——
哭声。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悲鸣,轻柔、微弱,却绵长得仿佛能穿透骨髓。
蕾拉转过身,朝那声音的方向缓缓走去。
雾越走越浓,声音也越来越近,像是有谁在努力压低哭声,不想被人听见。但那种低低的呜咽,却像针一般一根根刺进她心中某个未曾触碰的角落。
然后她看到了她。
那具无头的女尸,就那幺跪坐在镜面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自己断裂的肩颈,身体微微发抖,像是在极力忍住痛哭。
她的裙角染着血,指甲破裂,手臂上满是抓痕。
她没有头,却在哭。
没有眼睛、没有嘴、没有脸,泪水却仿佛从空气中渗出,在她周围的镜面泛起一道一道水痕。
蕾拉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靠近。
她的语气比现实中更轻,更温柔些:
“你……是玛蒂娜?”
无头女尸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擡起一只手,向前伸出。
那只手苍白、冰冷、指尖泛青,却极为缓慢地落向蕾拉。
蕾拉没有退。
女尸手掌在她胸前轻轻碰了一下,仿佛是在寻找位置,随后——
猛地在蕾拉心口画下了一个字。
蕾拉低头看去,那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笔划图案,像是用鲜血写下的,但很快就被雾气腐蚀,化作烟尘消失。
她只来得及看清两个残存的笔画:
“楼”、“红”。
而在这之后,女尸忽然浑身一颤,剧烈抽搐起来。
镜面忽然塌陷,从她身下涌出大量墨黑色的液体,那些液体不断地翻滚着,像是有什幺要从深处爬出来。
女尸被黑液一点点吞没,她试图挣扎,但没有头的她无法呼喊,只能无声地朝蕾拉伸出最后的手指——
那一指,直指她自己心口的一块破布残痕。
那里,隐约刺着一行字母:
“K13”
下一瞬,一阵尖锐的鸟鸣划破雾气,夜鸟从天空扑下。
蕾拉猛地惊醒,心脏剧烈跳动。
窗外的风将帘子吹起,远处星塔依旧寂静无声,但她的手,仍残留着刚才梦中被触碰过的冰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