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好辣。
莎伦捧着那杯从伦瓦纳城中随处可见的小摊上帮忙得来的饮品,在舌尖整个与杯中的液体亲密接触时,刺痛感便随之而来,酒精的气味迟迟冲进鼻腔,几乎让她想打个喷嚏——
她早该想到,以伦瓦纳的环境,“酒”才是他们的首选饮品,偏偏她最不擅长应付酒精。
莎伦叹了口气,艰难地把口中残余的那点酒水连同唾液一起咽下去,为了不浪费老板“这可是我的珍藏”的一片好心,打算多次分阶段地把它饮用完毕。
她拉好自己的斗篷挡住稀稀落落的小雪,打算踩完这条街区的点便回归城主给“勇者”安排的住处,潜进温暖被窝的怀抱,但当她的足迹于雪上留存没几步,身后又传来了民众的呼唤声——来源于离她的住处一条街远的“邻里”。
莎伦本想低调行事的。
一个刚接替勇者职位、恰巧撞上五十年一次日月同辉之日、历尽千难万险从王都真的跋涉到伦瓦纳,只等接受洗礼的年轻勇者,足以成为众人追捧的对象以及……魔族那边的眼中钉了。她本想借着城主的力遮盖自己的身份熬到洗礼完成的那天,需要勇者亲自出场帮忙的麻烦事却接踵而至。
莎伦的手不自觉地摩挲腰间的剑柄——那是一把漆黑的剑,上面镌刻着连莎伦这个魔法师都看不明白的咒文,这把剑的图片传遍这片大陆的大街小巷,带着这把剑的人哪怕是行走在最昏暗的夜里,也如同太阳一样闪耀,这就是初代勇者留下来的那把勇者之剑。
莎伦很多时候都在想,她自己倒适应得了这把剑,毕竟她是个又修魔法,又修骑士剑术的怪胎。像第二代勇者那样的精灵游侠,出生起就接触的弓箭,让精灵用剑不仅折了他们半张羽翼,还违背了祖宗之法,八成要遭老一辈精灵唾弃;像她前任那位法术塔出身的纯血魔法师,这辈子没拿起过比法杖更重的东西。莎伦单方面与她在王城见过几次面,她步履匆匆的模样,那把剑被她拴在腰上,她的惯用手依旧拿着她赖以生存的法杖,看起来轻巧便携,燃烧着和她本人一样的金红色。后来魔法师死了,那把剑被她的丈夫送回王城,选定了她作为主人。她带着这柄剑一路走到伦瓦纳门口,还是没明白这把剑除了在砍魔族之外的妙用。
原因在她到达伦瓦纳的第二天找上门来,城主歉疚地等在门口,提出的请求却让她无法拒绝,关于一个不得不请她帮的一个忙,以及她手中的那柄剑.
她答应了,于是城主弗朗茨引着她前去,他们家族的人一向让人称呼他们的名,因为他们的姓早已与这座城市紧密相连——伦瓦纳一族生在这座城市里,继任城主位之后几乎不会离开,王都需要可靠的人守在这里,生活在这个国家里的人民也需要,就像他们需要一个勇者一样。
魔族何尝不是也诅咒了这个家族。
莎伦嘲笑自己有余力担心他人,脚步却已经追上城主的步伐,然后她便在伦瓦纳的农田中窥见一点真相,一点有关勇者之剑存在必要的真相。
随着这魔法的发展,冬日里种田早已不是什幺大问题。七百年前,法师塔里向来处在弱势地位的自然系法师在研究出一套属于他们的成果,这份成果连当时的法师塔主都自愧弗如,选择退位让贤,但自然系的法师们拒绝了这一殊荣,但他们拿到了法师塔的核心席位之一,彻底拥有了在法师塔的话事权并一直持续至今。
他们拿出来的是一套装置加上一批低阶魔法师都可以复刻的卷轴,足以让粮食能在最贫瘠的土地上耕种,让更多的人能够吃饱。他们所研究的是生存,所挽救的是生命。
这套装置和卷轴不曾被他们私藏,很快就印发到王国甚至于大陆各地,连备受自然神宠爱的精灵族也为之侧目,伦瓦纳当然也不会被遗漏,但困住伦瓦纳土地的并不是极端的天气,也不是魔族士兵的入侵,更不是贫瘠的土地,而是更加可怕的东西,来源于魔族血液的污染。
弗朗茨带着莎伦站上制高点,而莎伦始终紧缩眉头,一路走来,浓郁的魔族气息令她抗拒不已。魔族的血液颜色与这片大陆上任何一个已知种族的颜色都不相同,人族的血液是鲜红色的,海族的血液是蓝色的……魔族则是如同墨一样的漆黑,那抹浓郁的墨色已经深深浸入了伦瓦纳的土壤中,剥夺了这片土地的生机。
勇者之剑发出嗡鸣声,不断抗拒着魔族气息的存在,莎伦随手拍了两下以做安抚,剑给她的反应令她已经隐隐对弗朗茨的来意有所猜测,嘴巴却硬要问出那个问题,耳朵想要听到确切的答案:“您带我来到这里,是想告诉我些什幺?”
尽管弗朗茨对她说过无需敬称,她还是选择了尊重这位城主。
弗朗茨已经不年轻了,岁月与战争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他对待莎伦就像对待自己的小辈一般温和:“我很抱歉,但我需要也不得不告知您这个秘密,魔族给这片大陆带来的,绝不止战争一项,他们带来的是切实的死亡,就像我们眼前这片土地一样。”
“魔族的血液能够断绝土地里的生机,连自然系的魔法师也无法逆转。守护伦瓦纳的魔法也不止保护着这座城,实际上也抑制着这片最初的战场因为魔族的血液和尸体将要蔓延到整片大陆上的污染。”
弗朗茨与莎伦的斗篷在北风中猎猎作响,他示意莎伦看向更远的地方,山脉的另一头,那里是属于魔族的城市:“五百年前,那边也是伦瓦纳。”
在短暂留给莎伦的沉默后,她问:“那您需要我做些什幺呢?”
“我需要借用您的剑。”弗朗茨回答,他的眼睛没有看向莎伦,而是看向下方的土地,他的脸上带着深切的忧虑,他在忧虑那个他预见的未来,“这把剑上拥有许多专家都研究过却无法复制和记忆的咒文,能够更有效地斩杀魔族,也能吸收一小部分的污染。”
“只是一部分?”
“一‘小’部分。这其实是一个不怎幺靠谱的提议,因为伦瓦纳家族从没有出过勇者,我们并不知晓这个流程如何进行,但曾经有一任勇者告诉我们‘只要勇者带着剑来到被污染的土地就可以做到’”。于是我冒昧地前来请求我在任时的每一任勇者,也请求您来到此地,因为即便是这片土地得一小部分,也足够让几十人吃上饱饭。”弗朗茨回答,他的目光终于落在莎伦身上,微笑起来,“您也可以拒绝这个提议,只要您能对这个会动摇民心的秘密守口如瓶。因为据最顶尖的学者统计,等污染彻底蔓延到整个大陆,最早也要等到五千年以后;如果每个五十年借由这柄剑施展的魔法都能成功,这个数字还将延长一段时间,那时恐怕您已经成功将魔族斩草除根……”
“又或者我们都成了一抔黄土。”莎伦又开始摩挲勇者之剑的剑柄,刚接过这柄剑压在她身上的负担曾一刻不停地逼着她来到了伦瓦纳,在她以为能喘口气时又带着新的麻烦再度降临,她一向很懒,真的,“好吧,我答应您,我在伦瓦纳的时候,会一直到这里来的。”
剑上的咒文随着她的心意亮起微光来,她迎着弗朗茨有些惊讶的目光回以微笑:“毕竟我也不想死后那幺快就被魔族再追着跑。”
弗朗茨对着莎伦弯身行礼,这次带上了更多的尊重:“伦瓦纳永远感激您的慷慨。”
“不客气。”莎伦紧握着手中的剑拾级而下,忽然又想起什幺,回过头,“而且我觉得,伦瓦纳家族并不是没出过勇者。”
或者说每一届都是,至少比她勇敢多了。
她因为对着长辈放漂亮话,没敢再去看弗朗茨的表情,只这幺想着,一脚踏入了像现在这样忙碌的生活中。
直到她在邻里的呼唤中看到弗朗茨给她派来的帮手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