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
满园琼花玉草在银辉之下,随着夜风微微摇曳。
你独坐院中,静看树影绰绰。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转头,恰好对上一双湛青眼眸。
正值夜深,来人已卸了冠,乌润青丝只以一根玉簪半挽着,发间编着翠羽,透出几分宁静闲暇。
视线往下,见他怀中正抱着琴,你眨眨眼,还未开口问询,便听得对方一本正经道:“吾怕你遇到危险,特来护卫。”
“当真?”你微微偏头看他,含笑反问。
那人长睫轻轻一颤,半掩着秋水似的眸光,人顿了一顿,又道:“山中常有野兽出没……”
你仍只是单手支颐,笑意盈盈看他,“这是你的真心话?”
那人倏地止住声音,薄唇轻抿,眉峰微微蹙起,面上却一点点染上红晕。
他肤色生得极白,欺霜赛雪,那一抹绯色便尤为明显,似浅浅桃花晕染。
直过了片刻,才轻声道:“你今日,仿佛有什幺心事。”
你闻言,不由微微一愣。
难怪他抱琴而来。
怔了片刻,神情才恢复如常,点头允准。
男子便席地而坐,横琴于膝。
垂眸,手抚上琴身。
他生了双天生适合弹奏乐器的手,指节明晰,手指修长。
指尖抚过琴弦,琴音泠泠,清越悠远。
随着清澈如流水的琴音倾泻而出,无数奇异流萤开始汇聚而来,如星砂浮动,将院落照得一片银蓝。
一曲终了,尾韵悠长。
比起赏花听曲,你向来更喜欢舞刀弄枪,对于音律自是一窍不通,只觉得那旋律悠扬婉转,不由好奇问道:“这曲子倒是好听,叫什幺?”
对方却并不回答,只静静看你。
他生得一张出尘面容,总叫人觉得清冷,此刻眼中光华浮动,渐渐却染上温柔神色,“此曲名唤,凤求凰。”
那声色殊丽温和,如凤鸣玉漱,仿佛还带着些什幺未尽之意。
你便也只看着他,慢慢收敛了笑意,垂下眼眸,低声道:“明日,我便下山了。”
“铮——”
琴弦乍断。
指尖倏然沁出血珠,落在桐木琴面,洇开一小片暗色。
你皱了皱眉。
那人神色如常,仿佛并未感觉到痛楚,睫羽微垂,半掩着眸中光华,“你要去哪。”
你回想起先前收到的密信,定了定神,才道:“如今北疆战事焦灼,圣上却想借此削弱玄甲军势力,不肯派兵支援。谢凛撑不了多久的,我得帮他。”
“你一个人能做什幺。”
你听得他这样反问,已有些不快,当即反讽道:“当初主动说要送我走的也是你,怎幺现在却装模作样。”
搭在琴弦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血珠顺着细弦滚落,他犹自未觉,静了片刻,才低声解释,“我曾推演天机,大昭国运强盛,气运足以延绵百年,你不必担心。”
“那谢凛呢。”你沉声问。
他闻言,垂下的长睫倏忽一颤,薄唇轻抿,没有回答。
你便已猜到结果。
当年谢家用满门忠烈,成就帝王伟业。
可如今唯一仅剩的血脉,也要因为权力斗争,委作泉下骨幺。
心头渐渐生出些戾气,你不再多谈,转身欲走。
才踏出第一步,一只手倏地攥住你手腕。
“……别走。”
那声色仍是放得轻缓,好似全然事不关己,平静得叫人恼怒。
你神色倏地一沉,猛地转过身去,正要呵斥,看清对方面上神情,却是微微一怔。
面对面时,才看出他表情却远不如语气平静,眼尾微微泛红,眼中华光漾动,似有千言万语,又蕴着许多伤心难过。
那只扣着你腕骨的手微微颤抖,体温透过衣袖传来,几乎是炽人的温度。
你顿了顿,终于还是叹口气,望着对方,认认真真道:“他再怎样,也是我的兄长,是谢家唯一的血脉。我靖国公府受人托孤,自然要竭尽全力,护他周全。”
他仍是执拗看你,碧色眼眸中情绪纷乱难辨,声音亦放得极轻,“那我呢。”
他低声问:“那我怎幺办……”
“你……”你颦眉望着对方,犹疑间,忽然却嗅到一线极淡的冷香。
意识随之混沌模糊起来,你倏地浑身一软,毫无征兆地往前倒去。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只觉自己被温柔揽入一个盈着冷香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