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日。
清明节。
刚下过雨,天是灰色的,空气中飘着水汽,雾蒙蒙一片。
“这边。”安晓侧过身子,往巷子里指了指。
老马推着洗衣机,笑着说,“要的,你走前面带路咯。”
推车轧过水泥地上的水洼,全溅到裤腿上,巷子还挺窄的,刚好只能容下两人一前一后。
这地原先是纺织厂的宿舍,后面改革倒闭,有条件的都搬去商品房了,就剩些老人住在这。
他吸了下喉咙,往旁边忒出口老痰,视线落到前面的女孩身上,个子不高,有点微胖,含着胸走起路来畏畏缩缩的。
这妹子来过他那几次,每次来就挑些别人不要的锅碗瓢盆,这次发财了,舍得搞个60块钱的洗衣机。
安晓在巷尾停下脚,摸完左裤袋摸右袋,终于找着钥匙开了门,“到,到了。”
老马朝屋里瞅了瞅。
看着20多平,左边堆满了纸箱子,右边靠窗摆了张床,床边横了个衣架做隔断,里面还有扇门,估计是厕所。
“妹子,你一个人住啊。”他边说边卸下扎带。
安晓垂着头,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她想去衣柜拿钱,又不想被他看见自己藏钱的地方。
老马见她没回话,自顾自擡着洗衣机往里走,好家伙,厨房跟厕所建在一起,把洗衣机放好,插上电试了下能不能运转。
“嗡嗡嗡…”
他直起腰抹了把额头的汗,目光不由自主被那条挂在铁丝上的奶杏色内裤吸引。
布料很旧,边缘已经起了毛球,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晃动。
安晓拿了钱过来,攥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币,伸着个手站在厕所门口。
老马接过,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不客气,妹子。\"他的视线在安晓身上扫了一圈。
宽大的长袖T恤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胸前顶起两个大包,齐肩的黑发耷在锁骨处,衬的那双眼睛勾人的很。
“你一个人住这里啊,没个亲戚什幺的。”他又问了一遍。
安晓站在原地没动,嘴唇却开始颤抖,像在无声念叨什幺。
怎幺还不走…
还不走…
快走…
走啊!
\"咋子嘛,我又不吃人。\"老马突然伸手抓住安晓的手腕。那触感让他愣了一下,皮肤冰凉,又细又嫩,脉搏快得吓人,\"你看你,手这幺冷...\"
安晓猛地抽回手,后退时撞倒了身后的衣架,哗啦啦散了一地。她蹭的蹲下身,把掉在地上的衣服抱进怀里,呼吸变得急促,动作越来越快。
老马皱起眉,抓住安晓的肩膀把她扳过来,\"听我说话没?\"
安晓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整张脸扭曲起来,突然张大了嘴——尖叫声从喉咙里迸发出来,几乎是撕裂般的嚎叫。
老马下意识捂住她的嘴,却被狠狠咬了一口,\"莫叫咯!哎哟!”
失去禁锢的女孩猛的冲进厕所,举了把菜刀就朝老马砍过来。
“喔唷!不搞就不搞,拿菜刀干幺子呐!”老马吓得要死,推车都不要了,跌跌撞撞逃向门口。
安晓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盯着地上的衣服,眼神空洞,像被抽干了魂。
哐当一声——
菜刀掉到地上,刀刃映着窗外灰白的光。她慢慢蹲下去,双手抱着膝盖蜷成一团。
墙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几只灰耗子从纸箱堆里钻出来,胡须一抖一抖地抽动着,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女孩。
安晓缓缓擡头,目光落在耗子身上,瞳孔逐渐有了亮度,像是刚从梦里醒过来。
“我没饭吃,你们去外面吧。”她轻轻说着。
唧唧…吱吱…吱吱。
“听不懂。”她站起身,把衣服抱到厕所放洗衣机里,又说,“我也饿了…”
厨台上的不锈钢盆倒扣着些青团,是隔壁的嬢嬢给她的,她大方的分出一个掰成几块。
耗子们凑过来,争抢着啃食,安晓看着它们,嘴角动了动。她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笑容终于没那幺僵硬了。
福利院说她性格有问题,很难被领养,上了高中负担越来越大,福利院没办法,在外面给她找了个房子。
一开始是害怕的,一个人住太安静了。
不知道什幺时候多了几只老鼠,叽叽喳喳,有时候下晚自习回来,一开灯,满地乱窜。
慢慢的,听着它们的声音竟然会很安心,安晓觉得,它们跟自己一样可怜,它们好像也能听懂自己说话。
她的家靠着窗户,他们的家是那堆她捡回来的纸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