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周渌远没有迟到,她刚到那个巷子口,就看到了他。
他卫衣的帽子戴着,还戴着口罩,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说自己装酷穿太少,感冒了。
“怪不得换了件外套。”江啼微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往下面扯,想用袖口把他的手拢住,视线里一闪而过紫红的痕迹。“手怎幺了?”
“摔了一跤。”
“疼吗?没事吧?”
她想把周渌远的手拽出来看看,他却缩回去了。
“拿出来冷。”他伸手轻轻推她,“没事了,不疼,我送你回家。”
如往常一样的路线,一样的在家楼下告别,他只是多叮嘱了几句,说每天出门前要在手机上看天气预报,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玩,要努力学习。
江啼微一一应下,他才点头。
“上去吧。”
“拜拜。”
她挥手,舍不得转身,缓慢的后退了几步,才上了楼。
周渌远看着随着她脚步声亮起的声控灯,一层,再上一层。入户门被打开响起吱呀吱呀尖锐的声音,又砰一声关闭。
......
周渌远消失了。
她想周渌远应该是受凉严重了,发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又给周皎皎打过去电话,被挂断,还没来得及打第二个电话,她收到了周皎皎的信息,上面写着“我不会再和你玩了”。
江啼微还是照常去上学,但状态不佳,她每天都会给周渌远发消息,甚至会去她和他一起去过的地方,想找他,想知道发生了什幺,她不信周渌远会抛弃她。
半个月,她才有了线索,是体育课的时候被篮球砸到脚边,陌生的同学问她可不可以帮忙捡起来,她抛回去,对方接了,却没有继续打,而是抱着球走到她面前。问知不知道杨启山去哪了。
杨启山也不见了?她才发现。
赵芳容也许知道些什幺,江啼微去问,却得到了一概不知的答复,周渌远、杨启山和他爸一起全都消失了。
第二天,她被唐海月拖入了厕所。
拖,硬拖。
她值日,打扫完卫生,走读生都放学回家,住校生则全都被老师赶去吃饭,去洗抹布的间隙,她被抓住马尾拖了进去。
湿臭的抹布盖在她的脸上,无止尽的殴打。
一次、两次、三次...厕所、体育器材室、甚至是校外夜晚无人的菜市场。
她还是去学校,从不迟到早退,最后一点时间,忍一忍就好。
直到那次,唐海月身边的男男女女把她扒得只剩内裤,内衣扣子早就在拉扯中绷烂,被她死死抱住。
下一瞬伸过来的那只手,被她咬住了。
咔嚓一声。
爆发出来的咬合力吓人,被她咬住的人在尖叫,江啼微嘴里有股大量出血后浓重的铁锈味,本不应该弯曲的地方,被她咬断了。
周围人在拉拽她,甚至妄图让她用身上别处的伤痛分心,她也不松口。直到不知谁人一脚踹在她的脑门。
她倒下,后脑撞向地面。嘴里还衔着一大块,肉。
......
所有人都被停学,包括江啼微。校方似乎料到她的不满,先一步把她请到教务处。
“是这样,你现在就在家自己复习,那个男生家长闹事,学校这边也是为了稳定同学们能顺利中考。中考的时候你来学校,还是一样坐大巴去考场。如果报警的话,后面的事情耽误了怎幺办,影响了怎幺办。这样处理对你也好。”
是威胁她报警就不能参加中考,还是安慰,她分不清。但她没有报警。
动摇是很快的,她开始怀疑自己为平稳生活做出的所有努力,到赵芳容一周后才察觉她没有去上学的时候,这种怀疑达到顶峰。
也是那天,江啼微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对方说是周渌远朋友,发来了一张唐海月跪在地上的照片。
江啼微去了,她从没想过自己是这样的人,唐海月口鼻流血,她仍觉不够,搬起一块石头,想往她头上砸下去。
被宁阿采拦住,那个自称是周渌远朋友的人。
“这有点过了。”她费劲的把那块石头丢到地上,笑着看江啼微,“周渌远说你要考去三中。砸下去之后,你应该不会有空参加中考的。”
她想,也是。
她问宁阿采周渌远在哪,宁阿采答一句不知道,有消息会告诉她。护着江啼微离开了这座小山。
江啼微那时候但凡回头一下,就会看到唐海月极度恐惧戒备的眼神,绝不是对她,而是对宁阿采。
她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像是老实人被逼急了,又很快止住。
宁阿采再叫她出门,她再也没去过,甚至门也不出。
中考头天晚上,警察来了她家。
唐海月失踪了,现在有线索,是她举着石头的那张照片,角度刁钻到周围一个人都没拍进去。她老老实实的录口供,说出那天发生的一切。
不管如何否认,但唐海月没被找到,她不可能被放出去。甚至作为强嫌疑人,她在凌晨再次坐上警车,转押进了看守所,未成年女性单独的区域。
穿上号服,她恍然觉得自己和父亲太像了,尤其是穿着相似衣服的时候。
她脑袋里面太乱又空,像一滩看不清杂质的浑水,一切发生的太巧合,好像有一双手在后面推,逼她坠落。
唐海月似乎出现了,她浑浑噩噩被叫去复讯,再次录了口供。
又是几天,她被放了出来,唐海月帮她脱了罪,来接她的人不是赵芳容,而是宁阿采。
“元奎烂到根了,未成年全都这样,这个月多少个?上面能是什幺样。”
“习惯就好了啊,真以为郝铭和调过来能整治啊。”
岗亭后有两个辅警在抽烟,眼珠斜斜的,看着她们走出去。
宁阿采没怎幺说话,和她并肩往外走,不远处,唐海月也在那等着。
“对不起,我只是害怕、躲了起来,没想到我爸妈会报案害了你。”
她这样说,江啼微好半晌没吭声,牙却咬着,反反复复的咬了数下。
“跪下来给我道歉,”
不是气上心头说的,是江啼微深思熟虑的结果。
她想,她绝对有什幺地方变了。
“找个人少的地方。”
......
宁阿采开了个KTV的包房,唐海月跪在江啼微面前道歉,数次的重复到唐海月嗓子干哑,直到江啼微觉得没意思,喊了停。
唐海月被宁阿采打发走,包房里只剩二人。宁阿采看着江啼微,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种畅快的笑,突兀到诡异。
“有周渌远消息了。”她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判了十个月。”
“他很聪明,卡在了轻伤一级边缘,对面那个人的爹找了很多人,想改重伤二级,没成。”
“其实把你的事说出来让你作证,就是一时激愤的偶发性犯罪,能从轻处罚,但是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