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日宋媛在后院摆设茶会,遍请京中贵女。
天光微亮,小姐的府仆从们已忙碌起来。
玉娘一早便得差事,正蹲于廊下,细细擦拭一对鎏金茶盏。晨光自屋檐斜洒,洇在茶盏茶托之间,映出粼粼金辉。
她手中忙着,心却不免泛起旧忆。昔日柳府每至春分,便设赏花茶宴。虽不如侯府这般气派奢华,然姐妹数人围坐花间,笑语嫣然,那份温软欢快,却是她此生最不舍的时光。
眼前却是贵宅深院,阶序森然,她再无旧日身份,也再无嬉笑之人。
正在此时,背后忽响起掌事嬷嬷一声厉喝,“手脚再慢些试试?还不快些!贵客将至,茶席若乱,今日你便禁食三餐!”
玉娘连忙应声,“是,奴婢这便好了。”
未时将近,宾客陆续入席。只见那一行七八位贵女,俱是锦衣华服,衣袂翩然,步摇簪环,熠熠生光。宋媛居中招待,笑语殷勤,面上尽是从容得体。
她早为此日筹备多时,不惜重金千里致远,从滇南购得极珍的头采茶生,又命人至郊外清泉汲水,用以烹煮。更特请江南知名茶博士入府,设案于凉亭之中,以山泉煮茶,炉上水将沸未沸,发出潺潺如松涛之声,茶香一缕,随春风四散,清润沁人。
“今日诸位姊妹可要仔细瞧。”宋媛轻抚着鎏金茶盏,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这位茶博士不仅会点茶煮茶的绝技,还会教我们以茶养颜的秘方。听说宫中娘娘就是得了他的方子,容颜常驻呢。\"
太傅之女刘妍执盏轻嗅,赞不绝口,“宋姐姐这份排场,这般手笔,满京城也寻不出第二家了。”
“可不是?滇南的茶生本就难得,偏又配了千载难遇的活泉,连这煎茶先生都是江南有名的茶博士。”丞相之女李清雅玉手轻搭宋媛肩头,这几位贵女素来交好,常以赏花品茗之名互访闺阁。
宋媛眉眼轻扬,浅笑回应,“姊妹们赏光,是我之幸。”
一众贵女笑语正欢,独有顾瑾姝静倚在侧,执扇低眉,目光却不时飘向前院方向。刘妍一眼瞧出端倪,打趣道,“顾姐姐这眼神,怕是那院墙后藏着宝贝不成?”
李清雅拍扇轻笑,“哪里是宝贝?怕是藏了情郎吧。”说罢,引得众人一阵调笑。
顾瑾姝回了神,耳尖渐渐泛红,茶盏险些倾覆,低声辩道,“莫胡说,我哪瞧了。”
宋媛见状叹了口气。她这个表姐对自家兄长的心思,全侯府都看在眼里。于是伸手替她扶正茶盏,\"表姐,我劝你多少回了?兄长那可是个木鱼脑袋,不开窍的。”
也难怪,自家兄长生得一副好皮相,倒是让不少人惦记。偏生性情冷淡,六亲之外再无余情,任谁送上门去也只得碰壁收场。
顾瑾姝眼神游移,终究按捺不住低声央求,“媛媛,能否请他来后院一叙?哪怕只片刻也好。”
自寒食节匆匆一晤,那人清冷模样便烙在心头。侯府规矩森严,男女有别,即便同住一府,除却逢年过节家族聚在一起,平日里是不能互相走动的。
不过说来也怪,自打去入春起,兄长便时常往西厢阁去。那原是老侯爷在世时辟出的清修之所,如今院落已经多年未修缮,始终是个没人管的地方,连个看门的下人都没有。
宋媛一怔,知她此心已深,再拒也无用,便道,“我试试罢了,但我那兄长多半不会肯来,别太指望。”
她太了解她那兄长能在书房一坐整日的人,怎会来这脂粉堆里凑趣?
......
茶会过半,就要准备宴餐,后厨却已忙得人仰马翻。
“香菱姐姐!”一个小丫鬟匆匆跑来,“大小姐说要请二公子赴宴,叫姐姐派个机灵的去传话。”
香菱一边打点茶具,一边烦躁地回头,“哪来功夫挑人?你——”她手一伸,正扯住身边一个端着果盘的丫鬟,“你去吧!前院请二公子赴宴。”
谁料被抓的那丫鬟正是玉娘。
“我?”玉娘愕然。
“难不成要我去?”香菱不耐烦地扯过果盘,“仔细你的差事!若误了时辰,今晚就别想领食!”
玉娘怔了一息,只得应命而去。
......
公子府前,玉娘来回踱步。
她第三次擡手欲叩门,却在触及铜环前猛地缩回。
忆起那日庭院里二公子冷冽目光,至今想起仍让她脊背发寒。
再熬六七日就能回西厢了,若此时被逐出府,这月余的苦楚岂不白受?
她正打定主意妄称“未遇公子”,谁知那朱漆大门“吱呀”一声缓开。
玉娘登时面如死灰,正欲转身逃避,门内忽地一道身影疾出,声音亦如风雷:“谁在那里?”
那人一身劲装,手中佩剑已出三分,正是颜昭。他眼神如刃,锐利扫过,待看清来人不过是名小丫鬟,眉头方缓。
玉娘连忙福身,低声答道,“奴婢奉大小姐之命,前来请二公子赴后院茶宴。”
颜昭上下打量她一番,面上仍带戒备,“新来的?”
“是,奴婢上月始入小姐府。”玉娘低头答应,额边细汗已沁出。
颜昭沉吟片刻,念及方才公子因朝堂之事怒气未息,不若由她撞这番霉头,索性道,“进来吧。”
“啊?”玉娘擡头,眸中惊惶未散,“奴婢在门外等候便是。”
“怎的,还要我替你传话?”颜昭冷笑,侧身让道,“误了事,你担得起幺?”
“还不快进来?”他侧身让开一条路,语气不容置疑,“若是耽误了大小姐的事,你可担待不起。”
玉娘咬唇片刻,终究低头入门。
那一脚踏入门槛时,只觉心跳如鼓,却不知这一步,竟如蝶扇微风,日后将掀起何等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