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潮水,带着雨季特有的闷热,以及霉气混着劣质烟草的怪味,隐隐地还有麻将牌碰撞的刺耳声响,在乙卯坐入地铁的刹那,汹涌地淹没了她,使华南苍白的车间和喧闹的人群骤然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多年前内地县城的筒子楼——乙卯记忆里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逐渐浮现在她的眼前。
在筒子楼里,每条幽暗潮湿的走廊都串联着几十户人家,活像一根根溃烂的羊肠,繁复地交缠在一起,恶心极了。而乙卯家的门,是其中最不敢轻易开启的一扇。
铜绿门板锈得斑驳,活像一张生了烂疮的脸。最刺眼的不是铁皮本身的腐朽,而是密密麻麻覆盖其上的、用各色油漆甚至锐器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还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赖不还钱死全家!”……每一个字都张牙舞爪,饱蘸着债主们焦灼的怒火,与恶毒的诅咒。
门内,是另一个战场——不足三十平米的蜗居,塞着两张上下铺的铁架床、一张油腻的折叠桌和几个塞满杂物的破纸箱。空气永远滞重,混合着浓郁烟草、隔夜饭菜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的潮臭。
那间家中赖以苟延残喘的麻将馆,开在筒子楼底层,那个原本堆放杂物的昏暗门洞里。
麻将馆原是乙卯妈的地头蛇娘家管理的一个小情报窝点,看女儿家被这赌鬼丈夫害得如此落魄,于心不忍,才施舍出来作救济的。后来娘家虽然没落了,但当地注重义气的混混们也看在那点薄面上,没有乱来。
乙卯大多时候都是待在麻将馆里的,因为她讨厌家中自从被债主挑断脚筋后,就得了失心疯的废物爹。
他像只要死不活的半鬼,阴沉枯槁,终日蜷在透不进阳光的床上,除了抽烟酗酒,就是对着空气喃喃咒骂着“扑街的世道”和“没良心的债主”。
烟灰和酒滓簌簌落在他床沿的烟灰缸里、被子上,有一次甚至起火差点把家烧了,还要把过错怪在乙卯身上,怪她是个“扫把星”,自从她出生后家里就没好过一点;还教她偷店里客人的钱和珠宝首饰拿去买烟酒,没得逞就拿酒瓶子扔她。
后续内容已被隐藏,请升级VIP会员后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