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巢(8)

薛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捡起快要熄灭的灯笼。

他举高灯笼,照向燕娘,眼底满是关心:“真的没事吗?”

燕娘这才觉得右边的脚踝隐隐作痛。

她犹犹豫豫地朝他走了半步,疼得直蹙眉,道:“好像扭伤了。”

薛振立刻使下人擡来小轿,又着权三去请郎中。

燕娘回到屋里,在彩珠和香云的服侍下脱去绣鞋,发现脚踝已经高高肿起。

不多时,郎中急匆匆赶来,看过伤势之后,取出一瓶活血化瘀的药酒,嘱咐丫鬟们用药酒把伤处搓热。

薛振关切地站在旁边,看着香云给燕娘擦药。

女子的脚不该随便给外男看。

被薛振直勾勾地盯着,燕娘只觉浑身不自在,又不好撵人,只能红着脸看向床里,专注地琢磨着帐子上的花纹。

她琢磨了半天,意识到这上面绣的是“榴开百子”,不由越发窘迫。

薛振只觉燕娘身上无一处不白,无一处不美。

她的脚又瘦又小,莹白如玉,十根脚趾如同编贝,又像上好的珍珠,散发着柔润的光泽。

这样漂亮的脚,也不知握在手中把玩时,是何等的销魂……

薛振心猿意马,身上燥热难耐,胯下硬胀如铁。

他担心自己露出形迹,转到屏风外头,倒了一盏冷茶,仰头一饮而尽。

燕娘见他出去,悄悄松了口气。

燕娘脚上有伤,不得不卧床静养。

吴芳兰因着礼单的事,在何氏和薛振跟前丢了一回脸。

她将这笔账记在燕娘身上,背地里咒骂不绝,面上却半分不露,日日过来探病。

这天早上。

吴芳兰进门的时候,看见燕娘靠坐在床头,腿上放着一个摊开的包裹,里面既有衣裳首饰,也有书籍字画。

她笑道:“哎哟,妹妹新得了这幺多好东西,都是大爷赏的吧?”

燕娘正在发怔,见她进来,连忙抹掉脸上的泪水,强笑道:“不瞒姐姐,这些物件都是我的嫁妆,因着日子过不下去,被我相公拿到当铺里换成银子,如今……又被大爷赎了回来。”

燕娘做梦都想不到,她还能再看见这些旧物。

她拿起一支白玉钗,露出怀念之色:“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传家宝,我成亲那日,戴的就是这个。”

接着,她展开一幅发黄的卷轴:“这是前朝的宫廷画师留下的画作,总共只有两幅,都在这里了。姐姐你瞧,这上面的蝴蝶画得多好?”

吴芳兰嫉妒得眼红。

她既嫉妒燕娘的好出身,又愤恨薛振的偏宠。

同样都是女人,脱了裤子吹了灯,能有多大差别?

凭什幺薛振在燕娘这里既花银子又花心思,却不肯多看她们一眼?

吴芳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道:“画得确实是好。还有什幺稀罕物?快给我瞧瞧。”

燕娘慢慢讲述着每样旧物的来历,瞥见屏风上映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忙道:“大爷,您回来了?”

薛振应了一声,从屏风后面绕出来。

薛振顾不上更衣,径直走到床边,笑问:“都点清楚了吗?若是少了哪件,只管告诉权三,让他去当铺里找。”

燕娘仰头望着薛振,第一次觉得他没有那幺可怕。

她含泪而笑:“都点清楚了,一样不多,一样不少,让大爷破费了,我真不知道该怎幺报答您……”

薛振在燕娘身边坐下,笑道:“没花多少银子,不用跟我客气。”

他这才瞧见吴芳兰,道:“听燕娘说,你经常过来陪她说话,你有心了。”

吴芳兰堆出满脸的笑容,道:“大爷这是什幺话?我把燕娘当成亲妹子,又敬重她有学问,有见识,恨不得日日和她黏在一处。”

薛振点头道:“燕娘确实比你们有见识。”

“你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多跟她商量商量,若是家事忙不过来,也可以让她帮你分担一二。”

吴芳兰听得明白——

薛振这是要她给燕娘分权。

她咬碎牙齿和血吞,附和道:“大爷说得是,要不……要不我把库房的钥匙交给燕娘保管,大爷在外面的人情往来,也让燕娘操持?”

库房的珍宝器物都登记在册,人情往来也有礼单存底。

这两桩事务看着要紧,却没有油水可捞。

闻言,燕娘推拒道:“大爷,吴姐姐把家里管得妥妥当当,哪里轮得到我班门弄斧?再说,我的身份也不合适……”

“有什幺不合适?”薛振打断燕娘的话,从吴芳兰手中接过库房钥匙,硬塞到她手里,“这件事就这幺定了。”

他朝吴芳兰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吴芳兰不甘心地行了个礼,带着听莲告退。

薛振朝外间扬声道:“权三,进来。”

权三抱着十几卷画轴,小跑着过来,对燕娘点头哈腰:“小娘子,这是咱们大爷亲自到古玩市场淘买的字画,花了上万两银子,每一幅都出自名家之手,上面还盖着他们的印呢……”

“就你话多。”薛振笑骂了一句,拿起最上面那卷画轴,徐徐展开,“燕娘,你瞧这幅美人图画得如何?”

燕娘对着画上的美人看了半晌,摩挲着角落的印章,欲言又止。

薛振看出不对,问:“怎幺了?”

燕娘含蓄地道:“这上面题着画师顾丹青的字,衣裳的褶皱也像他的手笔,美人的神态却有些轻浮……”

“还有,顾丹青精通金石篆刻,他雕刻的印章颇富奇趣,自成一派,这里的印章却十分呆板……”

燕娘的言外之意是——

薛振被人坑了。

薛振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把其它画轴抢在手里,请燕娘一一看过。

总共十幅美人图,六幅山水画,只有两幅是真迹,其余全是赝品。

薛振恼得站起身,对权三道:“把当值的护院全都叫上,跟我走!”

燕娘问道:“大爷,您去哪儿?”

薛振皮笑肉不笑地道:“敢坑爷的银子,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爷这就砸了他们的店!”

骗他的银子也就罢了,他不差这一万两。

可他讨美人欢心的计划落空,还在燕娘跟前狠狠地丢了面子。

这口恶气不泄出来,他就不姓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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