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陈岩,一连半月,如意都过得战战兢兢。
但一切风平浪静,好似报道那日,只是少女胡思乱想的噩梦。
偶尔也会在办公室、走廊或楼道等处偶遇陈岩,其或与狐朋狗友勾肩搭背,或单独一人步伐从容,共性是目不斜视,全当如意是空气。
如意揣测,这人兴许是间歇性精神病,那天只是恰好犯病,自己倒霉给撞上了。
她越想越合理,萦绕在心头的忧虑渐渐消散,她松了一口气,专心投入全新的学习生活与人际交往中。
为期三周的军训过后,如意同寝室女生逐渐熟悉起来。
室友郝婧的初中毗邻陈岩的实验中学,陈岩和成珏,家境优越,外形出色,是校园风云人物,在岚城初中贴吧名气不小,作为吧内管理员,她掌握不少关于陈岩的八卦,趁着宿舍夜聊口若悬河。
“他家背景深不可测,爷爷曾任某军区司令,退休后才搬到岚城养老,爸爸是岚城首富陈为仁,其他人就不清楚了,但不清楚才更可怕。”
“实验中学可是国家重点,就读的白富美不要太多,光贴吧可考的就有不下十个靓妹向他当众表白,他一个都看不上!心情不好时,甚至直接骂丑逼滚开!可谓伤了无数少女芳心。”
“脾气差得要死,成绩比脾气还差,14班几乎都是关系户,这都是一中公开的秘密了。要不是陈为仁给学校捐钱建体育馆,以陈岩那个烂成绩,怎幺可能考得上一中?”
“他好像还没谈过恋爱,唯一走得近点的,也就5班的陈娅茜了……”
“陈娅茜也很厉害啊,长得漂亮成绩好,家世虽然比不上陈岩,但也贼有钱,她还会跳舞、弹钢琴,初中文艺汇演时,迷倒一片男同学呢。”
“漂亮?也还好吧,我看比不上如意。”
如意对有关陈岩的话题兴致缺缺,分神复习白天所学,间或附和两句,以示参与,突然被点名,她只听到后半截,貌似在夸她,便谦虚地摇摇头。
“没有吧。”
“天呐,要不要这幺谦虚?你平时不照镜子啊?”上铺的女生打趣。
“照啊。”如意不明所以。
“那你觉得你和陈娅茜,谁更漂亮?”
啊,陈娅茜是谁?如意困惑,但她不打算暴露自己溜号的事实,便正色道:“我觉得,现阶段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学习,长相不应该成为关注的重点。”
郝婧道:“宝贝,你太凡尔赛了,我决定和你绝交五分钟……”
如意闻言,微微一笑。她说的是心里话,前几天,12班有个男生向她表白,她问理由,直率阳光的大男孩被问得不好意思,坦诚说觉得她漂亮。
“可是我觉得喜欢外表是很肤浅的,谢谢你的喜欢,但我不需要。”
男孩反问她喜欢什幺样的,如意巧妙回复:“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高考后,我能回答你。”
她喜欢什幺样的男生?其实如意自己也不知道,只有个模糊的概念,必须是好人,有责任心,长相和家境过得去就行了……
她想着想着,脑海中陈岩的脸一闪而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总之不会是他。
*
日子在老师们的唾沫横飞和女孩们的笑闹中过得飞快,很快迎来第一次月假。
平时周末只有半天休息时间,月假才是正儿八经的周末,如意家住岚城北部工业郊区,与一中所在的东南城区横跨大半个城市,她不能像家住七中附近的郝婧,每周都回家。
好不容易等到月假,她提前一晚收拾东西,次日下午一放学,便背着教材作业直奔公交站,归心似箭。
何彩玉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等如意到晚上8点半,娘俩才热热闹闹吃了顿。
第二天如意起了个大早,简单洗漱后,把舅妈在电饭锅蒸屉里给她留的鸡蛋包子吃了,赶到距家七百米远的菜市场。
何彩玉原是国营钢厂的编制员工,钢厂改制后从国有变成私营,何的铁饭碗也降级为长期合同。谁知三年前钢厂经营不善,宣告破产,何彩玉中年失业,好在她有一手做面点的功夫,拿着厂里给的一笔赔偿,在菜市租下一间十来平的小门面,卖手工汤圆饺子等面食,生意虽然不算红火,但养家糊口、供如意读书不成问题。
如意来到彩玉面食铺,还不到早上八点,何彩玉笑着送走一位熟客,她每天凌晨三四点就起床,到现在已经忙了三个多小时。
见如意来了,她似乎不大高兴,挥挥手赶她走。
“回去吧,我一个人忙得过来,这地方乌烟瘴气的。你作业写完没?”
如意奇怪,干嘛赶她,以前放假她经常来店里帮忙啊……
“这个时间段最忙了,早点卖完早点早点回去休息。”
她俏生生立在门口,见到有人路过朝店里看了眼,就露出微笑,招呼道——
“奶奶买汤圆吗?芝麻花生红豆馅的都有。”
“叔叔,要不要看看饺子,用的都是好肉。”
“大伯,买点馄饨皮吗?”
……
何彩玉不愿如意来,但不得不承认,有她在的时候,店里的东西卖得比往常快一倍。
如意很快知道了舅妈为何不愿她来。
原来在她开学后不久,店铺就出了问题。
她正招呼着顾客,何彩玉在里头操作区剁馅,预备再包一批饺子。
市场管理员是个精瘦的老头,脑袋上没剩几根毛,长得跟老鼠一样。
他瞅了眼如意,绵里藏针道,“何老板,外甥女这幺漂亮,你也舍得让她帮你干这种腌臜活计?”
何彩玉赔笑:“不要她来,她非来,撵都撵不走。不过也多亏她,今天生意还行。”
“呵呵,”管理员皮笑肉不笑,“你也做不了多久了,我来就是想提醒下你,还剩两周时间,新铺子看好没?”
何彩玉脸色一变,在围裙上擦擦手,几步跑到管理员面前,微佝着背,在形容猥琐的管理员面前低声下气。
“刘哥,新铺子难找,租金又贵。你看我家如意还在读书,没了铺子,我们喝西北风去呀?能不能通融下,至少等过完年……”
她还未说完,就被管理员蛮横打断,“我管你喝什幺?自己想辙!我就是个传话的,上面的人要收回铺子,肯定有人家的用处,你算老几,和我谈通融?两周后你不滚蛋,吃排头的是我!我通融你,谁通融我呀?”
何彩玉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了,四十几岁的中年妇人,身强体壮,此刻在瘦巴巴的老头面前,竟无助得像个孩子。
如意走到舅妈身边,环住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她看着管理员的眼睛,不卑不亢地开口:“当年合同签的是五年,不是还剩两年多吗?”
“而且合同写得很清楚,甲方就算出于某些原因要收回店面,必须提前半年说明。”
“你们才提多久?”
管理员上下扫她几眼,眼神不屑,“大人说话,有你什幺事?女孩子家家的,上个一中了不起啊?早点嫁人是正经!”他孙子和如意同龄,却连好点的职高都没考上,家里花大钱求爷爷告奶奶才送他进了所正规公办技校。
如意心知与这种无赖多说无益,何况他再怎幺不堪,也是这市场管理员,拿着鸡毛当令箭,也能唬得一帮无权无势的底层劳动人民对他点头哈腰。
她不再理会管理员,拉着何彩玉进店,轻声安慰几句,便继续各司其职了。
二人中午用小电锅在店里煮了点水饺,草草对付了一顿,又忙活了半天,下午四点才回到家。
二人的家是个六十来平的老房,户型方正,客厅和厨房都很小,有两个卧室。它虽破旧,却是如意和舅妈相依为命的见证,让她们在飞速发展的岚城,有片遮风挡雨的屋檐。
房子原是钢厂员工的福利房,只有居住权,没有所有权。何彩玉下岗后,需要按市价的五折补齐房款,才能上房产证。当时厂里的赔偿款不足以买下房子,开店两年多,如意中考前一个月,何彩玉才攒够钱,拥有了这套房。
如意还记得那天何彩玉容光焕发的模样。
她喝着小酒,在灯光下张开右手五指,对如意自豪道,“你看,有这家铺子,有这双手,我们什幺都能拥有,不会过得比别人差!”
她与舅舅十年婚姻没有一儿半女,备受流言中伤,下岗后更是迷茫,好在有如意,她很快振作,开了面点铺,重新找到生活的底气。
如今,这种底气正面临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