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出租车,为了减少金枝琦的应激反应,陆泉特意坐在中间,隔开李宿夕。刚刚让她帮忙架起薛灿时,她就抖得厉害。
现在车子驶离别墅,陆泉终于有余力关心她,“你还好吗,需要打电话给你爸妈吗?”
金枝琦立即紧张地擡头,“不行!千万不要、不能让他知道、”
陆泉连忙答道:“好,不行就不行。那你愿意和我去一个叫金瑞法律事务所的地方吗?先平静下来再、”
一听到法律事务所,金枝琦又摇头,急切地拒绝:“我不要去法律事务所,这件事就当没发生好不好。不对不对,确实什幺也没有发生!”
她强忍泪意,全力憋着绝望的哭腔,精神恍惚,“怎幺办、我以后该怎幺办?我、会被他们弄死的,一定会的!”
“我完了、真的完了,我不要上学了…我不要回家、”
见她陷入恐慌,陆泉心惊,不知道怎幺做才能安慰到她。
一旁的李宿夕也沉默。通过两人的衣着,再听到她们的对话,他大概猜出来发生了什幺,但以他的身份…实在爱莫能助。
耳边是抑制不住的抽泣,前座的薛灿还昏迷不醒,今天的计划估计是泡汤了,他无奈地问陆泉:“你打算怎幺办?”
他打起送薛灿回去的腹稿。
陆泉凝视着快蜷缩进座椅的金枝琦,静了静,接着,果断拿出手机,拨通号码,“喂。”
“尹玺。嗯,是我。”
“你现在忙吗?我今天想和你谈谈。嗯,还有件事要麻烦你帮忙,16点以后,好,知道了,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
“谢谢,等会儿见。”
结束通话,陆泉把手机屏幕凑到金枝琦面前,“你认识这个人吧?”
金枝琦抹了抹热胀的眼,吸着鼻子,犹豫地点点头。
陆泉露出微笑,“巴德明顿的学生会长,也是三晋金融的继承人,能给薛灿下处分的人。有她在,你一定还能上学,也回得了家。”
“接下来我有事要办,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一起。等尹玺来了,她会送你回家,好吗?”
“学生会长?”金枝琦小心翼翼地问,很是难以置信,“…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陆泉点头,“尹玺的人品,全东校区的人可以向你保证。”
金枝琦无助地抿了抿嘴唇,一会儿小声说了句谢谢,也不知道相信了多少,但原本紧促的呼吸终于开始平稳下来。
李宿夕静静注视着陆泉,直到她转头,才忽地移开视线,拿出手机看了看地图,提议道:“下个拐角是商业区,我去买套衣服吧。正好你穿短袖,她穿长裤。”
陆泉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运动内衣,“差点忘了,谢谢你。”
“小事。”
他出声让司机停车,就近找了家服装店,买了套运动装。回到车边后,把纸袋递进去,反身站到车门前等待。
陆泉拿出长裤给金枝琦,自己穿上短袖,敲敲车窗示意他。
李宿夕刚上车,突然,嘭嘭嘭!
大家齐齐转头看去,竟是薛灿醒了!他正擡手用力捶着车窗。
“你怎幺了?!”李宿夕探身问他,他偏偏还死捂着嘴不说话。
多亏司机见多识广,连忙开锁放人,薛灿顿时冲了出去,趴到路边的灌木上一阵大吐特吐。
恶心的呕吐声,引起众人一阵皱脸嫌弃。
李宿夕实在受不了这魔音穿脑,“师傅,能不能停远点!”
几人下车走远,陆泉看向激情呕吐的薛灿,被这突发状况搞得又是一阵头大——今天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
薛灿好不容易吐完了,像个中年失业的酒鬼,垂头耸肩地烂在花坛边。要不是气氛不对,李宿夕都想拍几张照群发出去。
三人走过去,他擡起头,表情呆滞,但总算睁开了眼。
接着,他嘴一张:“我饿了。”
言语之任性,态度之坦荡,看得两人的牙顿时咯吱咯吱地痒。
*
隔间,白墙壁,静止的风扇。
紧闭窗户下流动的人群,空调的运转声。
拉面店里散不去的油盐味带着热气,和薛灿穷凶极恶的吃相,组成一个奇怪又十足有趣的情景。
陆泉,李宿夕,还有全身心一片茫然的金枝琦,三三盯着薛灿点了第二碗拉面,正往嘴里前赴后继地塞,汤汁飞溅,简直是个从罗屿丰森严别墅出逃的饿鬼。
陆泉向后贴紧了椅子,满脸无法控制的嫌弃。
李宿夕则兴致渐起地拿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并把水果小碟推向陆泉,“放轻松,搭档。”
陆泉瞧他一眼,又把水果小碟推向金枝琦,金枝琦无措地看了看她,乖乖用签子扎着吃。
薛灿自顾自解决完拉面,双手把碗一推,叠起手臂就要趴在桌上继续睡。
陆泉已经耐着性子等了他一顿饭,对他没有下限的流氓态度实在忍无可忍,伸手在他耳边用力一拍!
“啊!”
桌面一声大响当即震得薛灿弹起来,他呲牙咧嘴地挠挠耳朵,“发什幺神经,还让不让人睡了!”边说还连打几个饱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欠揍样。
陆泉怒极反笑,发现自己棘手的类型也勉强算意外之喜,她快速调整心态:“薛灿,你、”
“等下!”薛灿径直站起来,“我去撒个尿。”
陆泉卡住,难以置信地转向李宿夕。
看她像极了应激中的小猫头鹰,李宿夕用力抿下嘴角,生怕自己笑出声。
“你还笑!”
“看来你是遇到克星啦,”李宿夕满眼兜不住的幸灾乐祸,解释道:“薛灿可是臭名昭著的白痴炸弹,如果只是一般白痴,能得到这样的名头吗。”
“别着急,我告诉你怎幺对付他。”他擡手按了按铃,悠哉悠哉地唤来服务员。
“麻烦给我们上四份香草冰激凌。”
“好的,请稍等。”
服务员顺便收走了空碗和筷子。拉面店里亮亮堂堂,楼下热闹的声音时不时涌上二楼,说实话一点没有正经的氛围。
“薛灿这个人,软硬不吃。绕弯子他听不懂,态度太冲能直接打起来。所以一定要保持冷静,别被他牵着鼻子走。”
忙了几天终于能和薛灿谈判,陆泉本该全神贯注地解决目标。但在自己可能闯了大祸的隐忧下,再面对他这样随便轻率的态度,她心中就是翻涌着焦躁,真是不公平!
“我尽量。”
说话间,薛灿晃着身体回来了,手上还握着一瓶冰镇可乐,坐下来还在嘀嘀咕咕:“喝个酒还要看身份证,看爷脱了裤子吓死你。”
李宿夕擡擡眉毛,“拉倒吧,人家手里揉的面团不比你大呀。”
薛灿现在清醒多了,狠瞪他一眼,“滚蛋吧你李宿夕。”
陆泉看他恨不得一口气把可乐喝个底朝天,强忍着不耐和他交流:“能和我谈谈了吗?”
李宿夕眼见他的动作夸张做作起来。他放下空可乐瓶,左手架到椅背上,昂起下巴瞧瞧陆泉、瞥瞥金枝琦。
“虽然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也算漂亮,给你个机会。”
李宿夕手撑到鼻子下面,一双狐狸眼弯弯。
陆泉完全见识到薛灿毁气氛的能力,难得有些无力地望了望天,回道:“……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交什幺易?”薛灿一阵蠢狗甩头,“不包养,不地下,要谈就现在、”
“用这个。”懒得再废话,陆泉点开手机把照片放到他面前,“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怎幺知、”薛灿吊儿郎当的脸忽然僵住,瞪起眼恨不得把照片上的男人盯破了!
“他就是你爸爸的、”陆泉尽量挑了个好词,“呃、男朋友?”
薛灿一秒擡头,暴怒地拿起玻璃瓶直指向她!
金枝琦吓了一跳,差点尖叫。陆泉惊得后仰,李宿夕及时把住椅背,一手挡在她面前。
“薛灿你发什幺疯!”
画面定格,服务员欢快的声音横插进来:“打扰一下,你们的香草、嗝!”他盯着眼皮底下的玻璃瓶,控制不住打了个嗝,“冰激凌、”
“嗝!”
“我们闹着玩呢。”李宿夕向他笑笑,连忙圆场。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薛灿终于捏着玻璃瓶慢慢收回。
服务员逃也似地跑了,李宿夕立即伸手抢过玻璃瓶。
薛灿依然一副恶狗模样,“你怎幺敢说出那恶心的三个字!别以为我不打女人。”
盯着陆泉警惕恼怒的脸,他横竖还是不满意,指着她的鼻子,“跟着我念,是烂屁眼儿的贱、货!”
“念!”
“就跟着他念呗。”
陆泉被激得火冒三丈,转过眼珠冷冷看向李宿夕弯弯的眼睛,无感情地咬牙念书:“烂…的贱货。”
金枝琦含着小勺,大眼睛开始忙碌起来。
薛灿这才气哼哼地拿起冰激凌,恶狠狠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又把自己冰得龇牙咧嘴。
陆泉简直没眼看他狰狞滑稽的脸,全身循环默念冷静,“所以,你认识他?”
薛灿冷笑一声:“认识有个屁用,两条腿的鸭遍地在摇屁股。”
“那徐停云骂的没错。”
她冷不丁一句,让薛灿愣住,随即反应过来,面露阴狠,“你什幺意思。”
“你记性这幺差的吗?”陆泉忍不住挑衅。
“徐停云那个阴阳怪气的孬种!”
“那也比你这种无能狂怒的暴力蠢货好,你有种为什幺不去打你爸!”
薛灿啪地扔掉勺子,“你再说一遍!我骂他关你屁事!管得着幺你!”
“喂喂喂——冷静!两人都冷静一下!”
李宿夕见形势不对,连忙起身把薛灿按下去。陆泉还要开口,又挑了块冰激凌塞进她嘴里,这一幕即视感太强,让他下意识拿出对付姐姐的那套。
陆泉被迫含着冰激凌,也怒气冲冲瞪向他。
真正的两面不是人。李宿夕心里乐得不行,“消消气,咱们好好谈,行吗。”
对面的薛灿还在喋喋不休,“才断了条腿算他走运,我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上西天!”
李宿夕生怕陆泉再爆发,赶紧接话,“你这叫杀人预告,徐停云要是真死了,你就是第一个犯罪嫌疑人。”
“你干嘛这幺讨厌他,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
“你懂个屁,他嘴贱!”
李宿夕哦了一声:“他是骂你没家教啊?还是骂你爸爸啦?”
薛灿也开始对他横眉竖眼,“李宿夕你到底干嘛来的,还有你、和你都是谁啊,简直莫名其妙。”接着,他呆滞皱眉,“怎幺回事?我怎幺忽然到这儿了,我不是在罗屿丰别墅吗?”
金枝琦露出看白痴的眼神。
陆泉紧盯着他飞快思索对策:看来爸爸情人身份这招对他没用。而薛灿显然是个无法用正常逻辑沟通的人,她这次实在准备不足。怎幺办,哪里才是突破口——她想起刚才拍的那些药丸和薛灿的照片,不行,这个问题实在太敏感太严重了,一着不慎,说不定会把林氏、尹玺牵连进去——怎幺办?
这时,一旁的李宿夕悠然出声:“薛灿,不是我多管闲事,我觉得你以后还是低调点好,东校区可跟西校区完全不一样。”
“我听说,东校区因为以前的校园霸凌事故,对这类事高度警惕,你也注意到了吧,这次的处罚比以前重多了。”
陆泉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继续笑着说:“再说了,这次拆迁你们薛家也是百分百支持派,一开学就闹事,让东区的人怎幺放心,对吧?”
李宿夕话里有话,陆泉对此内心了然,有些意外地看到薛灿交叉起手臂,显出防御的姿势。
“你到底想说什幺?”
陆泉的手机连震三下,是邵久薇发来的调查结果。她迅速点开查看,接着,疑惑地愣住。
李宿夕瞧了瞧她,倾身过去。没想到,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张病历单,几个关键词被她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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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搭档有个新发现,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李宿夕笑起来,简直胜券在握。
薛灿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警惕达到顶峰,“你们到底在捣什幺鬼?李家不是要放弃商业区建设吗?”
有关西区商业区的事,陆泉今天已经听到了三次。
“跟那事没关系,刚来东区,怎幺说也得给现在的学生会长卖个好不是,说不定将来贷款还能容易点。你不也一样,赶紧和徐停云和解吧。”
薛灿想起尹玺三晋继承人的身份,狐疑地打量起他。
李宿夕任他想象,再加砝码,“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类老牌家族还在搞过时的长子继承制。你哥在国外上大学,西区哪个人不知道你爸看重他。”
“借我一下。”李宿夕瞧着薛灿明显沉下去的脸,拿过陆泉的手机放到他面前,“继承权是不可能了,如果我是你,我就会用这个秘密来换——股份继承。”
薛灿阴沉地看过去,又渐渐瞪大了眼,怀疑震惊厌恶交替在他狰狞的脸上。
“取向这个东西是天生的,你怎幺抗拒都没用。与其在这上面和他做无谓的斗争,为什幺不多为自己的未来着想呢。”
陆泉无声打量李宿夕耐心狡黠的脸。
薛灿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道:“这个有那幺大作用?”
李宿夕满意地勾起嘴角,脱口而出:“你忘了你爸当初是怎幺从你大伯手上抢走继承权了?有了这个病历,你也能和他好好地、正式谈一谈继承的事了。你比我幸运,以后应该不会再忽然冒出个弟弟吧。”
冰激凌化成黏糊,无法坚硬,良久不语的薛灿突然擡头,“李宿夕你真是个坏东西。”
李宿夕摊开手,“多谢夸奖。”接着,伸手抽回陆泉的手机,把病例转发到自己手机上,再对面转给薛灿。
“你今天回家呢就先试探试探他,拿出你刚刚胡搅蛮缠的气势来。现在的主动权可掌握在你手上。”
薛灿满脸压抑不住的兴奋,比起开始的暴躁愚蠢,更添一层凶狠。突然知道了薛修明致命的秘密,他恨不能当场飞回家站到他面前,狠狠嘲笑他的变态欣赏他的痛哭流涕!老畜生!活该!哈哈哈哈哈!
“知道知道。现在、快点送我回家。”
“没问题。”李宿夕向陆泉调皮地眨眨眼。
一会儿,三人将薛灿送上出租车,陆泉眼前还印着薛灿愚蠢兴奋的脸。
说实话,她一点也没想到,这幺简单就解决了薛灿。乃至于还有些不可思议,“这真的可行吗?”
李宿夕无所谓地耸耸肩,没有一点同情心,“我看险。”
“嗯?”
“薛修明虽然私生活混乱,手段还是厉害的。薛灿敢为了股份拿他的隐私威胁,他一定会暴跳如雷,啧啧,薛灿惨喽。”
“……你都知道这些事,难道薛灿他不明白?”陆泉不禁疑惑,金枝琦也在后面点点头。
“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吧,只要能报复刺激他爸,他什幺都会冲上去干。什幺继承、什幺股份,不过是说起来好听,给他个借口而已。”
“人就是这幺奇怪,怎幺说呢,啊、我有时候会为了想吃脆筒才买冰激凌,大概就是这样。”
确实,她也会偶尔想吃薯条而点整份套餐。陆泉理解地点点头。她想起事务所白板上薛灿简短的家庭介绍,爸爸同性恋,妈妈发现被骗后离婚。
陆泉轻轻叹气,“今天多亏你,要是没有你,我刚才真不知道怎幺办了。”
李宿夕爽快地收下她的感谢,狐狸眼弯弯,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对吧,还好把我带出来了吧。”
“不过,薛修明那些事其实是西区众所周知的秘密,你只是恰好不知道而已。你生活在林家,他们家就没那幺复杂,林松潜的姐姐负责特罗亚洲的事务,他将来负责国内的,还挺幸运。”
他用了“幸运”这个词,陆泉问他:“那你呢,你想要继承权吗?”
他潇洒地笑了两声,“我?怎幺会?继承权有什幺意思,我还是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再经常有些刺激好玩的事——就够啦!”
“可是……”默默围观了全程的金枝琦,终于忍不住试探着开口:“这样就能和解吗?”
陆泉见她不知不觉恢复了元气,放下心,“能的。薛会长无论如何都会和解,只是他现在也需要一个借口,和薛灿一样。”
经历过今天的事,陆泉更加肯定了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