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客栈

大雨如注。

萧瑾绩拖着残躯在泥泞中跋涉,黑衫浸透鲜血,随雨水混合留下淡淡红痕,刀伤牵动时,他连眉都不曾皱一下。

逃亡路上,痛觉早已钝如锈剑。

通缉令贴遍九州,画着他的容貌。

何其可笑。

天神夺舍他身躯屠戮众生时,他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如今醒来,倒要替那孽障偿债。

远处一盏孤灯刺破雨幕,湿透的酒旗耷拉如残翼。

尽管如此,他还是从轮廓上看出——是家客栈。

萧瑾绩摸了摸脸上蒙面的黑巾,确保它遮住自己那张被通缉的脸。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身上雨水滴落,于门口积成一小滩。

客栈内温暖干燥,带着淡淡的药草香。

他恍恍惚惚想起,这段时日都在九洲城内逃亡,这还是第一次走进客栈。

柜台后站着一个女子,背身对门,整理酒坛。

她身着素色衣裙,腰间随意系着一条暗红色束带,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几缕散发垂在颈边。

听到声音,她头也不回,熟练开口。

“客官请自便,要住店还是打尖?”

萧瑾绩心头猛地一颤。

她仅是站在那,仅是一个背影,就足以与他记忆中的那人重叠在一起。

萧瑾绩死死抓住门框,指甲陷入木头。

不可能...这不可能...

女子等不到回答,疑惑地转过身来。

萧瑾绩呼吸停滞。

她约莫三十岁上下,眼角已有细纹,但那双杏眼,那微翘的鼻尖,那抿唇时左边先陷下的酒窝。

像。

太像她了。

但——

她早在二十年前就死在他的面前了。

“客官?”

见他凝在原地,女子微微蹙眉。

“住...住店。”

萧瑾绩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颤抖得不能自已,同时庆幸有蒙面巾遮掩自己扭曲表情。

“一间上房五十文,包热水。”

女子淡淡开口,目光在萧瑾绩蒙面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要吃饭另算。”

萧瑾绩僵硬颔首,走上前,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搁在柜台上,叮当作响。

女子伸手去拿时,他注意到她手腕上蔓延的暗红色纹路,似是灼伤,一直延伸到袖子里。

“掌柜怎幺称呼?”

萧瑾绩强自镇定地问道,低哑了嗓,不敢用真声。

“姓陆。”

女子简短回答,将铜钱收入抽屉。

“客官贵姓?”

陆。

陆栖霞。

他竟只能浮现出这个名字。

不该这般巧的。

萧瑾绩强忍哽咽,编造一个假名。

“姓白。”

陆栖霞忽然擡头,目光如电扫过他的眼睛。

“白公子声音有些耳熟。”

萧瑾绩心跳如鼓,只用眼紧盯住她,生怕她识破他费尽心思的伪装。

“江湖漂泊人,声音相似的很多。”

陆栖霞没有追问,提起一盏油灯便领着他上楼。

\"随我来吧。\"

她提起一盏油灯,领着萧瑾绩上楼。

一路无言,可各揣心思。

“就是这间,热水一刻钟后送到。若需要伤药...”

陆掌柜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又在他进门前睨了一眼他浸透衣物。

腹部、肩部,都隐隐透出血色。

“...看来需要。”

萧瑾绩下意识按住右肩伤口,慌忙开口。

“不必麻烦掌柜。”

“三更雨急,郎中难寻。”

她的语调平稳,但他并未接话。

陆栖霞似乎也没期待他的回答,转身离去。

房间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萧瑾绩咬牙撕下一块衣襟,简单包扎伤口。

二十年前,这样的伤对他来说不过小菜一碟;但现在,被夺舍过的身体似乎失去了部分自愈能力。

可他不会死。

这些伤痛会折磨他,永远。

敲门声响起。

“进来。”

萧瑾绩迅速拉好衣服回应。

陆栖霞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身后跟着个瘦小的伙计捧着药箱。

她将水盆放在桌上,示意伙计出去,然后从药箱中取出几个瓷瓶。

“伤口需要清理。”

她直截了当地说,

“你身上伤口浸了毒,乃\'断魂散\',不及时处理,三天内浑身瘙痒难耐,直至抠破皮肉,流血致死。”

萧瑾绩眯起眼睛。

“沈老板娘见识不凡。”

“开客栈的,见多了江湖事。”

她淡淡回答,手上不停,将几种药粉按比例混入热水中,水骤然变为淡绿。

“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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