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灯,唯有残月透窗棂。
谈华香堪堪睁眼,头痛剧烈,耳畔忽闻几声压抑低吟,这才勉力启唇,可喉间却干涩似砂石相磨。
“...现下...几时了...”
“回母后,已是四更。”
欧阳景慌忙握住她探来的柔荑,那指尖寒意森森,似冰锥直刺他心脉。他喉结微动,终是未语,只将眉心拧作川字,指腹却无意识地摩挲她手背,似要渡些暖意过去。
“母后睡了三日了...身子可还有不适?”
她闻言,轻轻摇头。可还未吐出一言,两行清泪已潸然而下,染得中衣一片深渍,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
四日前,恭亲王起兵谋反,直破宫门。太子欧阳景领兵厮杀,忽闻景阳钟悲鸣——皇上欧阳忱宿疾骤发,竟未及见妻儿最后一面便龙驭上宾,皇后谈华香闻讯当场昏厥于凤仪宫宫内。待欧阳景平定叛乱,面对的却是三重丧音:父崩、叔叛、母危。
他收了兵器,忙不迭守在谈华香床边,一连又是几日。
泪眼朦胧中,她望见他眼下两团青黑,原本俊朗的面容竟瘦得颧骨凸起,唇边还凝着一道未擦净的血痕。
心尖蓦地一疼,素手已揽过他后颈按入怀中,恰似幼时哄他安眠的模样。
“景儿...苦了景儿了...”
欧阳景自八岁丧母,先皇将他过继中宫起,满打满算竟已十年有余。
那年谈华香遭人暗算小产,再难有孕,便将满腔慈爱尽付这孤雏。虽非亲生,却胜似己出。
何曾见他受过这般磋磨?先要披甲执锐与叔父厮杀,又骤失君父,连唯一的至亲也昏迷不醒。
思及此,她的泪珠愈发砸在他发间,声音哽咽下去。
欧阳景忽从她怀中擡头,宽大手掌抚上泪痕纵横的玉面,眸中是道不清的情。
“儿臣不苦...惟愿社稷无恙,母后长安。往后儿臣便只有母后了...但求母后莫要再这般吓唬儿臣了...”
他的指腹抹过她眼尾,却是越发俯近,距离贴近,只觉面上她呼来的温热气。
“母后不会了,有景儿在,往后再也什幺难的,母后也不怕。”
她强咽泪意,却还是落下一滴晶莹来。原该是她这做母亲的挺直脊梁,为稚子遮风挡雨才是。
欧阳景忽将她揽入怀中,掌心轻抚单薄脊背。谈华香终是溃堤,埋在他胸前嚎啕出声。虽与先帝不过相敬如宾,终究是十余载结发夫妻,如何能不叫人难过。
待抽噎渐止,她方惊觉,自己竟被他全然笼在臂弯里。
他不善言辞,幼时受了委屈也总憋进心底,每每都要谈华香哄着抱着才肯哭出声来。
如今,他已然比她高出几分。双肩宽阔,已然能将她整个包裹。
她的景儿,终究是长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就要作一国之君,守天下社稷了。
殿内响起匆匆脚步声,侍女隔着鲛绡帐禀道。
“殿下,娘娘,张大夫来了。”
谈华香从欧阳景怀中抽离,未察觉他眼底的黯淡。
他悬在半空的手,还未来得及去够她那一缕离去的青丝。
欧阳景退至鎏金屏风侧,给御医腾出空位,目光却黏在那段雪白后颈。
那三日来无人可知,她抚养成人的养子,竟在无数次肖想他们往后的日夜。
他偷与她同床共枕,锁她入怀,窃闻体香,又将唇瓣流连在凝脂般的后颈之上,只因——
他唯独不敢直视那张脸。
他最不该动这等歪心思。
谈华香缓缓将皓腕搭在绣金软枕上,凝神望着御医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见那灰白眉毛始终未蹙,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娘娘身体已无大碍,一时悲怆淤心,这才致使昏迷。只需这几日静养,用下这几服药调理身子便好。”
“有劳了。”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微臣告退。”
老太医伏身退下,余光瞥见太子殿下仍立在屏风侧,目光灼灼,心头一跳,连忙低头退出殿外。
谈华香忽觉后颈微痒,似有灼热视线如影随形地舔舐着那寸裸露的肌肤,下意识擡手拢了拢松散的衣襟,转头正对上欧阳景幽深的目光。
“景儿?”
她轻声唤道。
欧阳景似是从某种旖旎的梦中惊醒,这才正了神色,缓缓开口。
“嗯..儿臣在。”
他的嗓音似比平日低哑三分,像在压抑什幺。
“母后连日卧床,想必肩背酸乏。让儿臣...为您捏捏可好?”
不待回应,修长手指已搭上她单薄的双肩。指腹隔着轻纱寝衣,精准寻到那处紧绷的肌理,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他常年习武,对力度有一定了解。谈华香不由轻\"嗯\"一声,纤腰微塌,竟是舒服得松了力道。
“景儿何时学了这般手艺?”
她闭目轻叹。
“母后喜欢便好。”
身后传来低笑,温热吐息拂过她耳畔,指尖顺着肩颈线条缓缓上移,在触及那处敏感后颈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殿外忽起一阵夜风,卷着残梅暗香透入纱帐。
谈华香忽觉颈后一热——竟是欧阳景的拇指状似无意地擦过那处肌肤。
她脊背微僵,却听身后人温声道。
“母后这里最是僵硬。”
说着竟加重力道,指节抵着那处缓缓打圈。
“唔...”
她不由自主仰起脖颈,露出更多雪肤。欧阳景眸色骤暗,另一手悄然扶上她腰侧,将人虚虚圈在怀中。
“母后...”
他声音低哑,话音戛然而止,却要将唇贴上她耳垂。
她蓦地发觉,身后胸膛已将她整个笼罩,扶在腰侧的手掌更是宽大得足以掐握。
谈华香心头微颤。
“儿臣...”
珠帘外突然传来侍女惊慌的声音,打断欧阳景的下文。
“娘娘!不好了!慈宁宫走水了!”
欧阳景瞬间收手,转身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幸好他未急于一时,谈华香仍在凤仪宫内,这让他暗自松了口气。
“备轿!命亲卫军即刻围住慈宁宫,没有孤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疾步走向殿门,吩咐殿外侍卫,却在门槛处突然回首。
谈华香一时怔愣,对上他深邃双眸。
她从未见过这般杀伐决断的他。
是啊,先皇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他终究要担起这江山社稷的重任。
说到底...长大的孩子,终究是要与她渐行渐远的。
“母后且安心,儿臣...马上回来。”
待他身影消失在殿内,谈华香才惊觉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几道红痕。殿外隐约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她却只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
“娘娘...夜深露重...”
贴身侍女捧着外裳轻声提醒。
谈华香接过,拢了拢衣襟,忽然觉得这秋夜竟比往年都要寒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