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投机者

细雨初歇,庭院式酒店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湖光与竹影交错,铺设考究的青砖间隙露出的点点绿意,于庄重中增添了几分生动。

桌台上摆着手工西点和香槟,精致且种类繁多。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寒暄叙旧、或交流工作,时不时发出阵阵轻笑。

今天是林昕和蒋越鹏的婚礼。新娘林昕是沈韫留学时的室友,两人在伦敦合租过一年多,一起熬过申请季、爆肝考过CFA。新郎蒋越鹏是美籍华人,从事智能制造,和林昕徒步的时候认识,恋爱三年顺其自然步入婚姻。

这场婚礼办得低调体面,受邀的朋友也是清一色的“圈内人”。

沈韫画了淡妆,穿着一条无袖的原色亚麻连衣裙,乌黑柔顺的长发低低地束在脑后,特地佩戴了成套的南洋珍珠项链与耳饰。这是丈夫魏琪一颗颗搜罗凑成整套,颗颗圆润饱满、表面光洁近乎无暇,色调均匀。

优越的光反射率令其阳光下呈现出通透的亮白,行走间华美的珠光在耳畔颈间流淌。珍珠如其人,流露出一种冷淡、富有距离感的美。

“Vivian,你现在越来越不像投资人,打扮成这样好像参加完婚礼就要上山修仙去了。”开口打趣的是老朋友陈亦然,刚刚辞去某大型基金的副总,准备加入一家半熟创企做CFO。

沈韫没好气白他一眼,双手在胸前交叉,故作不满道,“我戴这幺贵的项链,就是想给你们这些懂行的人炫耀,结果你说我像要上山。”

她眼睛极亮,目光流转间的灵动比珍珠更让人移不开眼,陈亦然愣了半秒,垂下眼,擡起手掩唇轻咳两声,笑着说,“好好好,是我不识货了。”说完他将椅子拉近了一点,“话说,你今年在恒泰那个新能源项目上面杠杆带得挺猛呀。”

沈韫抿口茶,偏头看他,“不猛怎幺挣钱?大盘熊得人喘不过气来,得在细分赛道里搏杀。”

陈亦然十分认同地点头,继而想到了什幺,靠向她耳边压低声音问,“不过你还做港那边的结构吗?现在查得越来越严了。”

她神色坦然,“老账户早收了,而且我做的又不是跨境套利,不算违规。”

旁边一位在清华五道口读EMBA的男士插话,“沈小姐自己管理资产吗?”

她擡头看他一眼,语焉不详,“部分吧。”

对方继续道,“现在像你这样做自由资金盘的人不多了,都是投资顾问主导,自己压根没有足够认知,乱来。”

2015年股灾之后许多高净值人群开始寻求“托管式”的资产配置方案,虽然手里有钱,但并不具备判断哪些项目能投、该投以及怎幺投的能力,只能被投资顾问或机构带着走。

虽是夸她,但有点硬捧的感觉,不太好接话,沈韫冲此人笑笑,没再说什幺。

晚宴开始前沈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路上,正好撞上新娘丈夫与几个朋友,几人正站在通向庭院的的门前抽烟聊天。

她冲蒋越鹏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擡脚准备离开时一人突然叫住她,“沈小姐?”对方冲她伸出手,“久仰了,听说您以前在金融城,后来转战创投圈了。”

沈韫和他握手,“早几年确实做短线之类。”

“都说你风格猛,杠杆打得漂亮。”

她没否认,笑容很淡,“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也开始求稳了。”

男人递上名片,“我这边有个智能物流项目刚要启动天使轮,如果方便的话,之后能否指点一下?”

沈韫礼貌接过,扫了眼后放进口袋,又拿了张自己的名片给他,“好的,空的时候可以发个deck给我看看。”虽不拒绝但也绝不承诺任何,更不提添加私人联系方式的事。这人和蒋越鹏站在一起说话,即便不是朋友,基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沈韫疲于社交,后半场除了和几个旧相识聊了点有的没的,就是躲在角落吃吃喝喝。

一场婚礼把老朋友们再次聚到一起,环境菜品都属上乘,一天下来算得上是宾主尽欢。林昕作为主角一刻也不得闲,没能抽出时间和沈韫叙旧,结束前十分不好意思地和沈韫说改天两人单独再聚一次。

沈韫对所谓礼数是否周全看得极淡,见证林昕一路走来事业婚姻都得偿所愿,发自内心感到欣慰。

婚礼散场时天已黑透,沈韫披着一件薄薄的风衣外套,上了林昕安排的车。

回程途中又下起小雨,沈韫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细雨迷蒙,街灯投下的昏黄灯光氤氲在雨雾之中。在愈发朦胧的夜色中,思绪随着雨线被一点点拉远。

今日聚会让沈韫回想起许多早已淡忘的过去,她向来是大步向前、鲜少回头的人,如今却惊觉旧人旧事并未从生命中完全退场,只是一直静静蹲守在某个隐蔽角落。

过往种种将她塑造成如今模样,自09年回国到今日,七年光阴如白驹过隙。

那年她23岁,从巴顿银行辞职,带着清点好的账户余额、几张开在泽西岛和新加坡私人银行的离岸账户银行卡和一台装着钱包客户端的旧笔记本以及几组离线备份码,肚子里揣着孩子,和魏琪一起坐上了归国的航班,在飞机上一口气看完了三十份A股中小盘企业财报。

“我只想要一种可以完全掌控的生活。”这是她对技术顾问说的原话,也是一开始就设定好的底线。

回国时身上可动用资金只剩一千六百多万华币,小部分是父母分给她的拆迁赔偿款,大部分是魏琪婚后赠与。

她在英国打拼多年积累的资产全部投进了一种当时尚属边缘的虚拟币挖矿计划中。那是她的底牌和退路,使用了完全匿名的架构。

回国后真正意义上第一桶金来自新能源概念股,她重仓了三只中小盘个股,在短短两个月内利用杠杆实现翻倍。

手中资本增多后沈韫开始利用资源大搞Pre-IPO,她曾在2010年华东某医药企业上市前,通过有体制内背景的师妹搭上信托通道,买入五百万定增份额。

彼时项目仅允许小范围内部融资,大部分风投因门槛太高未能入局。项目一年后上市,市值翻了六倍。她没在二级市场恋战,开盘两天后清仓,大赚一笔。

除了通过熟人绕路外,她还喜欢擦边,在规则缝隙中捞金。比如将未上市的项目股权等打包成信托产品,再拿着受益权凭证去风控较松的银行做质押融资,最后将这笔钱投入新的高收益项目——定向增发、夹层债等。

早期沈韫并不在乎项目成长性,只要其能够短期兑现。从09到12,短短三年间,她的资产总额已逼近两亿。但这样依赖不透明性的模式无异于钢索上起舞,风险极大,尤其在政策风向转弯时。

12年初,沈韫在一个政府口头背书的民企债券项目上踩了坑,哪怕及时抽身还是折进去八百多万。

她意识到这样迅速套利的模式已不再适合当下环境,不仅资金腾挪成本越来越高,监管也越来越严。

之后她开始冷却手上的资产组合,卖掉了几个不确定性高的未上市项目,缩减杠杆,把部分收益转回离岸账户。

就在急需转型的当口,沈韫从好友口中听说了周宇麟。

此人早年在Godewave担任软件工程师,后自己带资本带团队回国创业,技术底子极硬。

更让沈韫感兴趣的,是他在创投圈的投资路径。通过设立在香港、新加坡的几只家族型SPV基金,以有限合伙人或种子轮个人投资者的身份出现在多个初创项目中。

传闻他愿意给好项目天使资金、帮忙对接FA(财务顾问)、甚至亲自出面协调下一轮融资。是能凭一己之力撬动行业生态的人,被圈内许多人称为“超级FA”。

沈韫做了不少功课,制造了几场偶遇,成功让周宇麟对她产生兴趣。

通过周宇麟引荐,她结识了寰宇创投的联合创始人何庆慧——一个以冷静着称的机构派女强人,彼时正在寻找新的高净值合伙人进入二期基金。

最终,她以HK注册的SPV公司Xaris   Holdings作为出资主体,投入一千五百万美元,成为该基金的有限合伙人之一。

……

“沈小姐,您的酒店到了。”早已不知飘向何处的思绪被打断,沈韫回神,点头应了一声。

司机先一步下车帮她开门,目送她进入酒店后才离开。

沈韫独自回到房间,换下外出的衣物走进浴室。

管家已提前将她要求的晚安茶和浴盐放好,嵌入大理石墙面的恒温浴缸正缓缓注着热水,蒸腾的水汽在诺大的浴室里氤氲。

打开音响,选了支舒缓的音乐,沈韫擡腿跨进浴缸,适应水温后将身体一点点沉入水中。

温热的水将身体包裹,沈韫闭上眼睛靠在缸沿,感受疲惫一点点卸下。

周宇麟,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莫名的情绪涌动。哪怕对她而言感情一向是利益的附属,但终归是有血有肉的人,既不能放任利益受损,也做不到全然无情。

脑海中又浮现出敲钟那天的画面。

如今的周宇麟已和视联一并被资本推上风口浪尖,盯着他的不单是网友、媒体和股民,还有竞品公司和对手基金。后者就像隐匿于黑暗的毒蛇,不知何时会窜出来狠狠咬你一口。

沈韫喜欢闷声发财,不愿将私生活暴露在公众审视的目光中,再者说,她秘密太多,做的许多事也见不得光。

她是有家庭的人,丈夫魏琪虽然知晓她外面的事,但只要别闹得人尽皆知,他们就能维持表面和平,共同养育女儿。

另外,创投圈讲究避嫌,想走得稳走得远,就得保持一定的独立性,不能被划成周宇麟的身边人。两人关系一旦曝光,不仅会引起外界对他们合谋操盘的怀疑,还会影响她在行业内的声誉。

在沈韫看来,周宇麟身边根本不缺想和他发生点关系的男人女人,他想做什幺多得是人愿意配合。

沈韫自认退出的时机恰到好处,但周宇麟似乎把这当成一种挑衅?

至于喜不喜欢、爱不爱那些她倒是没有想过。他们这样的人,在择偶上早就不需要有丝毫勉强,不喜欢不投缘那就不会开始,但喜欢这种最基本的感受是无法影响决策的。

或许她应该将姿态再放低一点,又或者适当出出血,拿出几百万美金表达诚意?

泡过澡有些乏,沈韫捞过浴巾将自己裹起来蘸干,敷衍地护肤后连身体乳也没涂就睡下了。

闭眼前还想着,最近实在太累,明天不如好好睡个懒觉叫朋友去逛街喝茶消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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