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篇】1.勾引

火车隆隆地驶过蜿蜒的铁轨,汽笛声时断时续,在空旷原野间拉出长长一声叹。

云窈略显局促地跟在纪斯淮身后,提着一只已经泛旧的手提包,鞋底在油光斑驳的铁道板上磕磕碰碰,像是怕出声,又怕落单。

她穿着镇上裁缝赶工赶出的水蓝旗袍,腰身裹得细,步子迈不开,黑发挽起一个最朴素的低髻,鬓边还有几根细碎碎的发丝逃脱了簪子,贴在脸边,显出几分怯生生的美。

男人走得不快,却总带着一种天然的距离感。他一身熨得笔挺的深灰西装,衣角随着步伐掀起微微涟漪。

人群看见他的时候,本是推搡喧哗的一列长队,竟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几分。

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头眼尖,先是打量男人的衣服,再看见他冷淡俊朗的脸,立马堆出笑:“纪先生好,纪先生今儿怎幺亲自出来了?”

话音刚落,又有人应声附和,谄媚、恭敬,几近谄笑。

云窈被这些突如其来的热情惊住了,生怕走散,正想快步追上,忽然一只手伸过来,牢牢地牵住了她。

她心跳陡然一紧,下意识地擡头看他。

纪斯淮回过头来,眉目淡然,声音清冷:“跟紧。”

他的手很大,很热,掌心包住她的手时,带着点干燥的薄茧,分明只是简单的动作,却像是凭空按住了她浮躁不安的魂。

火车渐渐驶入站台,人群被列车员呼喝着分流。

纪斯淮牵着她往前头走,不一会儿便到了列车最前端的头等车厢。

与方才那厢逃荒的农民、背着破布袋的贩子、还涂着浓脂艳抹的妓女截然不同。

这车厢安静、宽敞,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嵌金边的丝绒沙发整整齐齐,一角的留声机正缓缓旋转着,播放着不知名的英文小调。

窗外是疾驰倒退的绿野和麦田,窗内却是像戏台上看过的、从前只敢想象的“城里人”的生活。

云窈几乎是呆住了。

纪斯淮松开她的手,将她按进一张靠窗的沙发:“坐。”

她下意识地将膝盖并紧,小心翼翼地坐下,像是怕压坏了这张贵气的椅子,又像是怕自己一坐下,就会暴露了什幺。

妈妈说过,三岁以前的事,不许记得。

那时候,她什幺都不懂,只觉得妈妈那晚哭得太厉害,抱着那块从哪偷来的玉牌,不停地念叨着:“窈儿,这是命,这是命来了,咱不能躲。”

那天夜里,妈妈带着她坐了整整一宿的板车,从村口赶到镇上,纹胎记、改发型、换衣裳,然后等人。

七天后,等来的就是他。

这个身材高、脸清冷、眼神淡漠的男人,在镇上人无一不避让三分。

他穿着西装,带着保镖,站在镇长屋檐下,听完妈妈低声下气说完一大堆话后,只问了云窈一句:“你叫什幺名字?”

她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好,只记得自己按照妈妈教的,轻声回他:“……我叫云窈,十八岁,三岁以前的事不记得了。”

纪斯淮没说话,只垂眸盯了她几秒,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

他说,“从今起,你叫白窈窈。”

那之后,他就带她走了。

娘告诉她,那是纪家的大少爷,上海滩半数的银行票号都攥在他纪家手里,连青帮老头子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唤声“纪先生”。

她听不懂。

后来娘只说:“跟了他,往后绫罗绸缎任你挑,金丝雀儿似的养在公馆里,再不用啃窝头穿补丁。”

而那块玉牌是偷来的。

真正的白窈窈临行前还摩挲着它,在茶楼里同人低语寻亲的路线,却被蹲在窗下的娘一字不落听了去。

三日后,北上的火车在暴雨里脱了轨,娘从泥浆中扒出那只挣扎的手,掰开细长的指节。

玉牌还带着体温。

从今起,她就是白窈窈了。

她回过神来,纪斯淮就坐在她身边,笔直的脊背贴着靠椅,姿态懒散却不容逼视。

他太高大了,哪怕是坐着,整个人仍带着种逼仄的压迫感。那张脸硬朗深刻,剑眉薄唇,眼神清冷而内敛,像是被海风打磨出的雕像,一丝多余的温柔也没有。

云窈垂着眼,不敢看他,纤细的手指搅着裙摆上的一小角布料,心里却浮动得厉害。

妈妈说过的。

说她如今是“千金小姐”,可若有一日身份露馅了,那就只剩一样法子——

“你得把纪斯淮勾住,窈儿,你是女孩子,男人最舍不得的是枕边人。只要你跟他睡过、缠过,他便不会轻易放你走。”

“你不懂怎幺勾男人?我教你。”

她早已及笄,只是过去一直被娘护着,从不许她翻那抽屉里锁着的话本。

但这回,为了“活下去”,娘破天荒地将那些本子一一翻出,连着几夜都守在她床边,念给她听。

那些文字写得香艳露骨,她羞得脸红耳热,却又忍不住偷听偷看,甚至半夜抱着被子滚了几圈,心里乱得像只打翻的蜜罐。

而此刻,那些画面竟在脑海中一幕幕地重现。

她偷偷擡眼瞥向身侧的男人。

他坐得近,近到她一偏头就能看清他侧脸高挺的鼻梁,和唇角那一点点不苟言笑的弧度。

身上的气味干净又克制,像是晒过阳光的松木,和本子里那些动不动就压上来的登徒子截然不同。

她想象着话本里写的那些事,心跳就像被人攥住了一样跳得飞快——她……真的要和他做那种事吗?

话本里的男人都不是这样的。他们热情、贪恋、为美色失控。

可纪先生……好像连看她一眼都冷冰冰的。

她心慌了几分,偏又止不住地想着那些描写得过分具体的“法子”。

比如,靠近他说话要轻,要贴着他一点,眼神要湿,要会装怕。比如……要不经意地,让他看到点什幺。

她想着,偷偷低头看自己。

今天的旗袍是镇上裁缝急做出来的,颜色淡,料子薄,坐下时撑得胸口高高鼓起,白嫩的曲线像藏不住似的贴着布料浮动。

可就在这时,纪斯淮忽然偏头看了她一眼。男人的眼神本带着点疏离,但视线落下的第一刻,便顿住了。

她正低着头,眼睫颤颤,胸前因紧张而微微起伏,那道旗袍的扣子紧得险些撑开,白花花的一片轮廓勾勒得恰到好处,像是山水边一抹晨雾下的白莲,欲遮还露。

纪斯淮的喉结猛地一滚。

他很快移开了目光,语气不变:“怎幺了?”

云窈猛地回神,耳根子一热,连眼尾都飞起红晕,像是被火烫着了一般。

她怯怯地摇了摇头,声音软糯,“我、我只是……想问纪先生,我该怎幺称呼您?”

男人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顿了片刻,才淡声开口:“叫我斯淮就好。”

云窈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应了一句“斯淮哥哥”,尾音轻柔得像猫爪子挠人心尖。

纪斯淮没有回应,只擡手捻起一张报纸翻看,神色冷淡得像方才什幺都没发生。

她低下头,小手抓着旗袍裙角,心却跳得飞快。

脑海里,那些“方法”一条条浮现:

坐近一点,装作不小心贴到他;说话时轻些,再轻些;眼睛要会看人,眨一下,比什幺都顶用。

她不太会,也不敢全用,但还是悄悄将身体往他那边挪了些,离得近了,便能闻见他身上的气息,带着皂角的干净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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