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雨夜下的医馆
这一夜,雨落得没有声音。像是从云层中轻轻倾倒的思念,湿冷地浸入他医馆的雕花木格窗缝里。
沈璟言已习惯了这种天气——但他没习惯她。
她撑着一把红色雨伞站在门口,雨珠从伞缘滴落,一滴滴,在铺着旧地砖的玄关上开出小小的圆涟。已经连续来了第三晚,他一再声明,夜晚不为独身女性诊治,她还是一直来。
黯淡的神色,清冷发白的肌肤,只有一双乌黑的眼睛带着湿润与微温;肾虚及阳之身,虽棘手,却非不治之症;不需要他,稍微有点功夫的中医师都可以诊治。
「我已经给妳转介另几间医所,任一间都可以帮妳。」他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的嗅饮手中一盏茶。
「可我听说你是最好的。」她没有血色的丰唇吐出灼热的坚持『你不帮我诊治,我就每晚来。』
沈璟言眉一皱,将杯盖盖回茶盏上,随手往把八角几上一置,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她「我已经说过,我夜晚不收治独身女子。要嘛妳就白日来,要嘛妳就找人陪妳来。妳强人所难,我恕不奉陪。」他语气冷峻,眉宇如寒霜覆面;十岁那年开始,他入师门求道习医,每日只与医书道典作伴,没学过怎么怜香惜玉。
她不说话,只是擡眸看他,湿意沾着眼尾。仿佛那双眼里也藏着一整场雨。「对不起,我只晚上有空。另外,我一直是一个人,我找不到人陪我。您转介的医馆都太遥远,来回至少要五六天。我怕再不来找您,我撑不过今晚。」
沈璟言狐疑的望着她,仔细端详,她的气息确实不太一般,看似寻常冷虚,但是短浅中却带着几许怪异的诡热。
「头痛,还有……」她轻声说,声音像东边吹来的风,擦过一整排竹林。「会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沈璟言没有问更多,只是侧身让开。「进来吧!」医馆开了三年多,这是第一次破例。谨守分际,只是为了避免俗世的麻烦。他是医者,更是习道者,没理由被僵律束缚。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的诡热,激起了他的好奇心。若是他的道法与医术都无法解决她的妖症,他就枉入师门二十多年了。
他领她进入厅室,她先小心翼翼的把潮湿的红伞竖立在玄关,才敢踏上室内的花砖。他示意她坐下,铺好脉枕「手放上来。」她白皙如雪的手臂缓缓搁在脉枕上,他的指腹便落在她的寸关尺。
「虚得像风都能透过妳的骨头吹进来。」他低声说。语气平静,却像是在宣判一种只在她身上才会出现的纤弱。
她的体温低,他的手很热。
当他用掌心贴上她手腕内侧时,她轻颤了一下,像是细竹被夜雨吻过。
「阴气太盛,容易招阴。」他说着话,却不像是在说话,像是在为她念某种古老而秘密的咒。「阴虚及阳,肾虚精亏,阴阳两虚,妳体内的命火太弱,无法温养五脏六腑,也无法滋育驱邪之气。妳的神魂容易漂浮不定,分不清虚实,阴阳界线模糊。尤其这种冷雨之夜,妳的阴气上浮,神门开启,特别容易见鬼,对吗?」
她点点头,深如秋水的眼眸闪过几许压抑的委屈「这几晚,我在家被闹的受不了,只好来找您。」
他点点头「这不难治,但需要耐心。我这有调好的宁神香,妳回去先点上,安度一晚,隔天再照着我的方子去抓药。只要每日煎服一帖,早晚温饮,大约七日就有起色。」
「七日?我听说大夫的针灸与运气的疗法很强,许多外界束手无策的病,只要大夫施行过一回针灸加气运,病况便会大好?」
沈璟言心里微微怔了一下,连忙说「夜里,我不能帮独身女子施针运气,」他师门传承的曜火元息,是罕世绝学,既是修道之法,也是治命之术。他一开始拜入师门,本来就不是为了济世救人,而是他生来有仙根慧命,他自小就知道他必走修道登仙之路。二十多年的修行,他的功力已登极顶,师傅却要他离山济世。『唯有历经凡劫,你所修习的曜火元息才能真正深入你的灵命。』
所以即使万般不愿,他还是在这个小镇开起了医馆。可是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再过几年,他还是会回山修行的。所以他行事谨慎低调,从不愿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女子,便是其中之一。
「大夫,我知道您有顾忌。可我虽然是女子,也是一个病人。」她水润的双眸真切的充满无助与仓皇「我已经被困扰了半年多,三天前,两只鬼拖我的头发下床,两天前,我被强拉到顶楼差点跳下去;今晚,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求您帮我施针运气。我知道你没有理由帮我,可是我唯一可以求助的人,只剩你。」
「我说过,妳今晚先点宁神香。」他逼自己铁石心肠,自己立下的规则怎能轻易破除?
她苦涩一笑,从隋身袋子中抽出三只香囊,还有一些神符「半年来,我点过无数宁神香。要是这东西管用,我也不会找你。」
沈璟言检视着她的香囊与神符,这些都是高等正品,上头确实有强力护持之效,他读的出也闻得出,有一只香囊里的宁神香甚至跟他调治的师出同源,却不管用?
他无奈叹气「妳不怕瓜田李下,流言斐短?」
「我本来就不怕,怕的一直是大夫你。」
她话语软软的,却猛烈揭开了他道貌岸然的面具。他不再多说,唯有实行,方是正解。
「那么之后,不论我说什么,妳都要听我的,明白吗?」
她没回话,只是点点头,侧了侧头发,那一撮沾湿的发丝贴在锁骨边缘,晶莹地发亮,像某种尚未命名的萤光草药。
沈璟言端起小铜壶,将热茶倒入白瓷杯,递给她时,两人指尖再次轻碰——那一刻,像有什么轻微的热气,从他的指腹,一寸寸游进她的经络里。
他领她进入内室,一尘无染,彻头彻尾的白。诊疗床边,有一袭干净的白色深衣。「为了施针及运气,妳只能穿上这件,其他……什么都不能穿。」他正色表示。
她同样严谨端正,当她接过那一袭雪白深衣时,指尖掠过布料,触感柔滑清冷,仿佛先替她的心绪按下静音键。沈璟言背过身去,只说了句:「我在这里,不会看。」语气毫无破绽,却不知是对她,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她缓缓褪去衣物,指节间颤着,像抚触一场无声雷雨。白色深衣拢住身体,却遮不住胸口那一抹突起的心跳与一寸寸被灼烫的气息。她望着镜中微红的自己,忽然想起他的话——「妳都要听我的。」
她走出来时,沈璟言仍静静背对。可她知道,他一定听见了她每一寸衣料滑动的声音,每一步足音落地的轻响,甚至连她呼吸里藏不住的心跳,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躺上诊疗台,冷白如雪的丝被微微陷下。他转身时,那一瞬的对视,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他的眼神仍克制,却闪过短暂难掩的失守。
沈璟言动作极轻,指尖落在她手腕时,只做简单把脉,却停留得太久。他低声说:「气有些乱。别怕,我会替妳疏理。」
那一刻,她闭上眼,不敢看他,却分明感觉到——他的「曜火元息」正从指尖而入,像一道光,一点一点,照见她藏在经络深处的……渴望与惊慌。
这场疗愈才刚开始,但她的魂魄,已经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