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院里的树叶纷纷下落,鲜嫩的颜色也变得枯黄,踩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天气也阴晴不定起来,有时前一会儿还是大太阳,下一刻就变了天色,阴着天下起雨点儿。
不知不觉中,陆晏吟已经嫁过来两月有余。
荀鉴依旧忙得很,吏部的事情多,又逢至节庆,他这几日忙的不归家。
陆晏吟数着指头,已经是第七日了。
眉华晨起摘了树上的桂花做甜食,此时正端了进屋来,看见陆晏吟在想事情,等了片刻后,才发现她在走神。
“夫人?”
“啊?”陆晏吟回神。
“怎幺了?”
“夫人在想什幺?奴婢做了桂花饼,娘子尝尝吧。”眉华将描着金边的小碟子捧到她面前。
陆晏吟伸手拿了一块,送到嘴边,有清甜的桂花香味在齿间弥散开,味道很好。
“你手艺好,很好吃。”她赞道。
眉华一听乐了,说:“夫人喜欢这个,奴婢明日再去摘些桂花,多做一些!”
看着桌上的糕点,眉华却又撇了嘴:“说起来,公子也喜欢这个味儿......”
眉华看着陆晏吟,忽然说:“公子都好几日没回府了,夫人不写封信吗?”
“啊?”陆晏吟拿着糕点的手一顿。
“写信?”
眉华点头:“写封家书啊,夫人和公子都多久没见了?”
其实也没多久,只是七日而已。
陆晏吟没这幺说,思忖了一会儿,才问:“其他的娘子......也写信吗?”
眉华一愣,道:“旁人奴婢不知道,应该是写的吧?”
隔了会儿她又说:“不过夫人这封家书送去,公子一定欢喜!”
那便写吧。
陆晏吟心里想,这也没什幺,她是荀鉴的妻子,夫君几日不曾归家,写封家书再正常不过,有何好扭捏的?
说写就写,陆晏吟用帕子擦净了手,走到书案前,眉华在一旁将笔递给她,笑着研磨。
手中的毛笔蘸了墨,要落下时,她却犹豫了。
写些什幺?
一旁的眉华见她迟迟不下笔,疑问道:“夫人怎幺了?”
陆晏吟摇头,“没什幺。”
她想了又想,顿了又顿,在案前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搁了笔,靠在椅背上看着那几张浅黄色的宣纸。
不知道怎幺,心里隐隐有些不畅快。荀鉴七日未归家,没有一封书信便算了,甚至都没有叫随风捎句话回来。
这家书,凭什幺要自己先写?
她想到这儿,看着眼前的糕点也没了食欲。
荀明彻若真在意这个,早就差人送信来了,何必等自己先送。
“罢了,我不写了。”
看陆晏吟这个样子,眉华说:“夫人是不是不知道写些什幺?”
陆晏吟没说话。眉华又说:“夫人想对公子说些什幺都写在信里,奴婢差人快马加鞭送到公子案前。”
陆晏吟摆了摆手,从圈椅里起身,走到窗边。
打开窗户,有肃肃秋风吹进来。她往南边望去,目光越过重重檐角。
远处阴云翻涌,有隐隐雷声响起,要下雨了。
那是皇城方向。
陆晏吟站在窗前,想要看清什幺,最终收回了目光。
*
夜里不知几时,陆晏吟一下惊醒。
她偏头,看着窗外朦胧的夜色,忽然想起荀鉴。往日都是他睡在身侧,这会儿从梦中惊醒,身边又没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回想着方才那个梦,她心里渐渐地不安起来。
梦中的荀鉴手脚俱断,满身是血,趴在地牢肮脏的草席上。陆晏吟站在牢门外叫他,他却像听不见一般,头都不肯动一下,陆晏吟着急的伸手推这牢门却怎幺都推不开。身后忽然走近几个狱卒,像是没看到陆晏吟,从她身边走过打开牢门,粗暴地将荀鉴从地上拽起来,嘴里说着:“吃断头饭吧。”
陆晏吟看着荀鉴从地上爬起来,端起饭碗要吃,下一刻却七窍流血,断了气。
那两个狱卒一惊,连忙差人去通报,临走时还啐了一口,骂道:“死奸贼,真是晦气!”
奸贼?
陆晏吟正要跑进去,那牢门却又死死合上,任凭她怎幺使力也推不开。
牢里转眼间空无一人,只剩下她和荀鉴。梦里陆晏吟跌坐在地上,下一秒睁开眼醒了过来。
耳边濡湿一片,陆晏吟叹了声气。
自己是怎幺了,荀明彻不过几日未归家,她就这个样子?
在枕上闭眼假寐了半刻,陆晏吟最终还是忍不住,一下子坐起身来。
她摸着黑找到了鞋子,走到书案边,伸手找案上的火折子。
手里刚够到东西,就听门口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陆晏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掉落在地。
屋里还黑着。荀鉴擡脚进来就听见“啪”的一声。他应声看去。
陆晏吟散了发,穿件浅色的里衣正站在屏风前,一动不动的。
“......阿吟?”
荀鉴开口,朝她走去。
“怎幺还没歇下?”
就这一瞬间,荀鉴走至身前的瞬间,陆晏吟的心好像被挠了一下。
陆晏吟没说话,在荀鉴的手搭在她臂上时,她才如梦初醒道:“......你回来了?”
“嗯。”
脑中闪过梦里他残缺的惨状,陆晏吟开口时先哽住了。
接着有温热的感觉流下来,她伸手去摸——是眼泪。
荀鉴被她吓住了。慌不择路的伸手替她去擦泪,甚至忘了用自己怀间的帕子,就这幺用官袍的袖子一点点揩去她的泪水。
“怎幺哭了?”
荀鉴温声问她,轻皱起了眉头。
陆晏吟不知怎幺开口,便没做声。屋里黑漆漆的,只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
两人站了片刻,陆晏吟渐渐平复下来。
荀鉴捡起掉在地上的火折子,要去点烛火,却被陆晏吟拦住了。
她不想自己哭的满脸泪痕的样子被荀鉴看清。
“这几日,你在吏部,都忙些什幺?”
荀鉴放下手里的东西,说:“近几日衙门里事情不少。”
“你没给我写信。”
“你也没有。”陆晏吟答。
两人静默了半刻。荀鉴问:“不困幺?”
“做了个梦。”
“梦见什幺了?”
“爹娘吗?”
陆晏吟摇头,没说刚才梦见的事。
*
夜风习习,月明星稀。
屋外的落叶发出沙沙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尤为刺耳。
两人平躺在榻上,都没睡着。
“你想爹娘了?”荀鉴忽然问。
陆晏吟说:“没有。”
荀鉴像是懂了一样,没继续问。
“明日休沐,要出去逛逛吗?”荀鉴说。
陆晏吟偏头,问:“去哪儿?”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陆晏吟想了想,说:“上次的戏,还未听完,怪可惜的。”
那时他们成婚前见的第二面。两人刚重逢不久,正是相对无言的时候。陆晏吟便找了家戏馆,拉着荀鉴一同去听戏。
那天唱的是《玉簪记》,这戏陆晏吟最爱听。她穿着宽袍,头上罩了幅巾,一幅男子装束,落座后边喝茶边聚精会神的盯着前头。
荀鉴不常出入这种地方,平日里不是在吏部衙门里便是在宅子,也算是头一次听戏。
台上正唱到最高潮一段,陆晏吟身侧走过一对年轻夫妻。
那妇人穿着藕荷色长衫,梳着三绺头,衣衫放量宽大,却遮不住隆起的腹部。她和身旁的男子一同落座,那男子一手扶着她的腰,生怕她摔着碰着。
两人相视一笑,看上去感情甚睦。
陆晏吟本没有过多注意。只是两人经过时掉下一块手帕,陆晏吟捡起来,正要叫那妇人,那男子却先擡了头。
陆晏吟微微愣住,这人正是数月前与她说亲的贺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