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问

阿纳托利并没有移动,他就像一尊与赫尔辛基的古老建筑融为一体的黑色雕像,静静地矗立在酒吧后巷那狭窄的、被积雪覆盖的入口处。这里的空气比外面的大街上更加寒冷,仿佛所有的暖意都被两边高耸的、长满了青苔的砖墙给吸走了。

雪花在这里似乎也下得更加肆无忌惮,大片大片的,像是有人在天上往下倾倒着成吨的、冰冷的鹅毛。

他很有耐心。耐心是顶级捕食者最重要的美德之一。他可以像西伯利亚的雪狼一样,为了等待一个最佳的扑杀时机,在冰天雪地里潜伏数日,一动不动。十五分钟,对于他漫长而血腥的生涯来说,不过是眨眼之间。

他甚至有闲情逸致去观察一片雪花从空中飘落,最终在他那件昂贵的羽绒服的肩头“安息”的全过程。他想,这片雪花真幸运,至少它选择了一个足够体面、足够昂贵的“墓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巷子里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响。阿纳托利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的跳动声,每一次跳动,都将温暖的、充满生命力的血液泵送到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对抗着外界那足以冻结灵魂的严寒。他呼出的白气,像一条条短暂存在的、挣扎着想要逃离的白色小蛇,很快便消散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就在他口袋里的特制手表,无声地显示着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四分五十九秒的时候,他身后的空气,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非物理性的波动。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气流的变化。那是一种……“存在感”的突然出现。仿佛空间本身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撕开了一道裂缝,然后一个不属于这个维度的东西,悄无声息地从裂缝里挤了出来。

阿纳托利没有回头。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他只是用一种近乎于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对着前方的空气说道:

“你迟到了一秒,卢米。”

一个如同碎冰摩擦般清冷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后颈响起的。

“我的计时器显示,我准时到达。误差在0.03秒以内。出问题的,是你那块瑞士产的、华而不实的奢侈品,Boss。”

卢米就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阿纳托利的身后。他离得那幺近,阿纳托利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仿佛来自冰川深处的气息,正试图穿透他厚实的衣领。如果换做是S.W.里的任何其他人,在被卢米如此近距离地靠近时,恐怕早已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做出防御或攻击的姿态了。

但阿纳托利没有。他是“0”,是这个组织的绝对顶点。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用一种审视的、带着几分玩味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这个比他矮了将近一个头的、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雪精灵”。

卢米依旧是那副从头到脚都包裹在纯白色隔热服里的打扮,脸上戴着一个可以过滤掉99.99%空气悬浮颗粒物的、半透明的呼吸面罩。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透过护目镜,毫无遮拦地暴露在空气中。那是一双美得不似真人的眼睛,但里面却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近乎于绝对零度的、纯粹的“理智”。

“是吗?”阿纳托利低声笑道,他那沙哑的、带着磁性的嗓音在狭窄的巷子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回响,“也许我该把它送给凯托,让他给我的‘奢侈品’升级一下,比如加装一个可以自动计算你迟到概率的模块。”

他提到了S.W.的另一个“怪物”——代号101的身体改造专家“凯托”。这是一个只有阿纳托利才敢开的、内部的黑色玩笑。

卢米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可以被解读为“厌恶”的情绪波动。他显然对凯托那个热衷于将机械与血肉胡乱拼接在一起的“艺术家”,抱有极大的反感。

“那会造成数据污染。”卢米冷冰冰地回答,完全没有get到阿纳托利玩笑里的幽默感,“我建议您直接销毁它,换成军用级别的原子钟。”

阿纳托利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他知道和卢米争论这种问题,就像是试图跟一台超级计算机讨论“爱”的定义一样,愚蠢且毫无意义。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是一个充满压迫感的动作,一个属于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无声的“施压”。他那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卢米完全笼罩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下。

“任务简报我看过了。”阿纳托利开门见山,他不喜欢浪费时间在无谓的寒暄上,“目标,克劳斯·海基宁。芬兰国防部副部长。一个在政坛上以清廉和强硬着称的老家伙。这种人,通常没什幺仇家。所以,是谁想要他的命?我不记得我们S.W.什幺时候开始接手这种看起来像是‘激情杀人’的单子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向问题的核心。他需要知道这次任务的委托人是谁。这是S.W.的规矩。虽然他是Boss,可以无视任何规矩,但他自己却恰恰是那个最遵守规矩的人。因为他知道,规矩,才是维持这个由一群疯子和怪物组成的组织,能够稳定运转至今的唯一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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