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在管家身后悄然合拢,发出一声沉闷而厚重的“咔嗒”声。这声音仿佛一个休止符,将走廊里伪装的宁静彻底终结。空气中,陈年木料的香气、皮革的味道,以及一丝从门缝里泄露出来的、属于唐·贝里尼的雪茄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代表着权力和腐朽的独特气息。
阿纳托利靠在墙壁的阴影里,姿态放松,仿佛他不是来杀人,而是来欣赏一出即将开演的滑稽剧。他甚至有闲心对那扇紧闭的红木门做出无声的评价:雕花过于繁复,品味堪忧,就像一个急于炫耀财富的暴发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连门把手都是纯金的。
他几乎能想象到门后那个男人——“秃鹫”贝里尼,此刻正如何享受着这种自以为是的、被昂贵木头包裹起来的安全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的转动,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卵石。那是导演给演员的信号,是狼王对幼狼下达的捕猎指令。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鼓励,一丝戏谑,仿佛在说:“去吧,我的小怪物,去敲响那扇通往地狱的门。记得,要用你最甜美的声音。”
卵石心领神会。她那张原本冷静得可怕的小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她的嘴角向下撇去,肩膀微微抽动,那双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像两颗即将滚落的、晶莹剔透的露珠。
这演技,足以让好莱坞最顶尖的童星都自愧不如。她甚至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煞有介事地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鼻涕,将一个迷路、受惊的小女孩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阿纳托利欣赏着这一幕,就像在品鉴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他喜欢这种极致的反差——用最纯真的外表,包裹最致命的内核。
这本身就是一种充满黑色幽默的艺术。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背上那对翅膀纹身在微微发烫,那是兴奋的预兆,是杀戮前奏带来的生理反应。尼克斯则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只是将身体更深地融入阴影,仿佛连光线都能被他吞噬。
卵石迈着小小的、蹒跚的步子,走到了那扇巨大的书房门前。她伸出小小的拳头,用一种犹豫而胆怯的力道,在厚重的门板上敲了三下。“叩,叩,叩。”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门内传来的歌剧声所淹没,却又像三颗精准投下的石子,在平静的湖面上激起了涟漪。
门内,贝里尼对着电话咆哮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的沉默后,一个极不耐烦的、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浓重的西西里口音:“是谁?!滚开!我不是说了谁也不要来打扰我吗?”这声音里充满了被打断的怒火,像一头被惊扰了午睡的野猪。
卵石的身体瑟缩了一下,仿佛被这声怒吼吓到了。她用带着哭腔的、颤抖的意大利语,对着门缝小声说:“对……对不起,先生……我……我好像迷路了……我找不到我的爸爸妈妈了……”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充满了无助和恐惧,足以让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都心生怜悯。
阿纳托利几乎能想象出贝里尼此刻的表情。一个黑手党教父,在他的权力中心,被一个迷路的小女孩打断了重要的通话。这简直是荒谬的,可笑的。但正是这种荒谬,才最能麻痹人的警惕心。他能听到门内传来一阵含混的咒骂,然后是椅子被推开的摩擦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门锁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唐·卢西亚诺·贝里尼那张阴鸷的脸出现在门缝后。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被打扰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门外那个泪眼汪汪、比他腰还矮的小女孩身上时,那丝警惕瞬间就变成了纯粹的厌烦。
“该死的,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粗声粗气地问,但还是下意识地将门拉得更开了一些。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不知道从哪个仆人亲戚家跑丢的蠢孩子,一个需要尽快打发掉的小麻烦。他那被酒精和雪茄侵蚀的大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只闯入他领地的小羊羔,其实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就在他将门拉开到足以让卵石侧身挤进来的宽度时,变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