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地铁站总是修得又高又大,线路纵横交错,一个站点能交汇好几条线路。
明珠乘着10号线,随着人群被裹挟着出了站,循着导航的指引走了几分钟,终于看到外头炽烈的阳光。
盛夏的热浪扑面而来。
“无论是小山村还是首都,夏天都让人发烫。”明珠心想。
不过,村里的夏天似乎更惬意些。
她拉了拉肩上滑落的背带,从地铁站的楼梯缓缓走下,心中浮现出儿时的记忆。
那时妈妈会在午后最热的时候带她去池塘边,抓蝌蚪、爬树、摘野柚子,偷偷尝一口父亲藏在冰箱里的啤酒。
“好大一股麦芽味,好难喝!”她吐着舌头喊着。
妈妈在一旁笑了,那笑容在记忆中有些模糊,却依旧温柔:“明珠长大了就会喝了。”
“才不要!这幺难喝的东西我才不喝呢。大人真奇怪,怎幺会喜欢喝酒。”
她爬上一棵树,仰躺在树枝上,等风吹过脸庞。
妈妈却一口将酒灌下,喃喃地说:“为了忘记忧伤。”
“为了忘记忧伤。”
明珠低头看向脚下延展的道路,又仰头望向烈日,那刺目的白光让她眼眶发酸。
可我的妈妈,喝酒只是麻醉痛苦,从未真正解脱。
她走到一个公交站,坐在阴凉处冰凉的铁椅子上,掏出兜里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打算再确认下路线。
一阵风吹来,一辆冒着热气的公交缓缓停下,车门开启,送出一股冷气。
人群上上下下,她却只是安静地坐着,小小的身影被巨大公交笼罩着,显得格外孤单。
她被冷气吹得脑袋清醒了一会儿,眼睛咕噜咕噜打量公交车的样子。
车上除了司机,还有一个举着小红旗维持秩序的人,不停提醒大家礼让老人、排好队。
明珠眨着眼看他们,觉得跟老家的城乡公交完全不一样。
城乡公交总是窄窄的一辆,高高的,小时候她要在妈妈搀扶下,费劲地踩上高台阶,在人们的汗臭味中挤到最后一排。
车子老旧,颠簸,时常散发着洗衣粉的味道。那味道很安心。她会靠在妈妈肩头,沉沉睡去,直到妈妈轻轻唤醒她。
明珠眼睛里闪过几道亮光,她有些难过,擦了擦眼泪,只将那张纸拿的更高,高高地对着太阳。
纸很薄,被阳光照得透亮,上面娟秀的黑字清晰可见,仿佛也在微微发光。
她沿着人行道继续前行,黄橙色的盲道跟随视线的移动在脚下微微晃动。
想到那位要和自己合租的房客是个盲人,她忽然好奇起来:
“盲人是怎幺走路的呢?”
她闭上眼,想象自己也是盲人。阳光炽热得灼人,她踉跄着走了几步,险些摔倒,又连忙站稳,继续摸索着前进。
结果很快撞上一位赶路的大爷。
北京的大爷脾气总是很大 ,也不看对方年纪小就让步:“哎你这小姑娘,不看路乱走啥呢。”
对方皱着眉,擡手推了她一把就走。
明珠顿时老实了,也没想盲人的事情,只规规矩矩拿出纸条照着路线走。
第一次就走错了,巷道交错,拐弯太多,她一不小心就误入了一条死胡同。
返回时又兜错方向,误打误撞闯进了一个小公园。
天气炎热,园中没什幺人,只有几个孩子在深处打羽毛球。
她有些泄气地坐在长椅上,怀疑是不是该回火车站算了。但又不甘心,都走到这一步了,哪能轻易放弃。
“先休息一下吧。”
她拧开矿泉水,咬开一个面包,眼睛望着那群玩闹的孩子。
明珠的初中在镇上念的,村里也没有什幺像样的中学,因此她受到的教育也算是良好,体育课美术课都有。
她喜欢体育,体育老师是个年轻女性,总会教他们各种不同体育器材的用法,还说:
“不知道这里的谁未来能够成为运动员呢?”
“啪!”
“喂喂,你乱打!往这边来啊——”
那边孩子打得激烈。
明珠听着他们吵闹的声音发呆,等她回过神,公园已经空了,小孩们消失不见。
她得了清净,也正好。
她继续坐着,四下吞了面包,拿出那本语文老师给的《飘》,慢悠悠地读着。
时间一晃,太阳就快落山了。
明珠想着再耽搁岂不是又得睡大街了,这次更可怜,可能一个人也没得可以陪自己,赶紧起身随意拉了个路人问路。
“老师傅盲人按摩馆?”
“是的,就是这名字。”她望着眼前打扮时髦的女人。
“抱歉啊小姑娘,这我真不清楚,我不是住这附近的。”女人摇摇头。
明珠刚想问对方能不能拿手机查询一下,对方急急忙忙提着高跟鞋走了,上了辆通体发光的漂亮黑车子,关上门很快离开。
“哎。”她叹口气,只能继续等人。
一个好心的老太太给她指了路,她连声道谢,抱着纸条往前走。
巷子越来越破,灰墙油迹斑斑,两侧是理发店、杂货铺和盲人按摩馆。过道狭窄,仅容一车通行,两边都站着揽客的人。
在巷子尽头,她终于看到了那家贴着白光灯招牌的店,赫然就是“老师傅盲人按摩馆”。
门口贴着每位按摩师的介绍和照片,盲人和非盲人大概六四开,旁边贴着照片
她一张一张看过去,直到一个干净漂亮的脸吸引了目光。
男人为了拍照好看刻意戴了美瞳,穿着白色的技师服,正襟危坐地望着镜头,比证件照还正式。
他五官清俊,短发微卷,耳侧的碎发垂在脸旁,显得乖巧文静。高鼻梁,白皮肤,桃花眼。
明珠也见过电视上的明星,觉得这人的长相相比于他们也不落后。
但愿是他吧,她心跳微微加快,暗自想着。
但她没有贸然走进去,只是静静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来往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