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黑,但云早压下来了。
灰色低垂,像屋顶要塌。云徽站在别墅门前,背上的帆布包带勒得肩膀发疼。她穿一身黑,T恤、长裤、球鞋,全是沉沉的颜色,就连脸上的眼镜也有着死板的黑框。
她在门口犹豫了一秒,然后伸手按响了门铃。
门开得很快。
一个男生站在门里。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灰色卫衣,领口松松地挂在锁骨处。少年个子很高,身形瘦削,骨架修长。他的皮肤白得过分,睫毛浓密卷翘,唇却偏红。漂亮得不像话,是那种站在人群中,哪怕不说话,也会被第一眼看见的长相。
云徽抿了抿唇,眼神微微下移,试图不被他的目光压迫。
他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没有什幺特别的情绪,但也没有善意。
“云徽?”他的声音有点哑,但不冷,带着点儿疲倦,“进来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
客厅里冷气很足,空气像玻璃一样清冷。他没给她倒水,也没多话,只转身上楼:“我房间里有书桌。”
云徽脚步顿了顿,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她需要这份工作。
男孩的卧室在二楼尽头。
房间不小,装修风格是灰白调为主,干净但没有温度。窗帘半拉着,外面是阴沉沉的天色,房内却光线柔和。
电脑主机开着,荧光灯在桌底闪。床上铺着灰蓝色的被单,叠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一副运动海报,还有几排整齐摆放的耳机、书、本子,全是价格不菲的东西。
男孩坐到书桌旁的电竞椅上,把椅子一转,正对着她。
他撑着下巴,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目光落在她黑衣黑裤的打扮上。
“你穿得挺像在殡仪馆工作的。”他说,唇角轻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云徽没有反应,只从包里拿出几张复印卷子,一张一张摊在桌上。
她已经习惯了,有人兜底的有钱学生总有恃无恐。
“你最近一次月考多少分?”她问。
“忘了。”他说,“可能……比你高考时候高点?”
她不接茬。
“做卷子。”她把黑笔递过去。
他接过,握住笔时指骨微动,骨节分明,修长得像在弹钢琴。他的袖口滑落一点,露出白净手腕和细细的青筋。
他的确好看,云徽心里承认——甚至漂亮得过分。
但傲慢地让人厌恶。
他看得出来——她的衣服洗得泛白,头发扎得很紧,眼镜后那张脸没化妆,也不惊艳。整个人带着某种沉默和现实里的“普通”。
他见过太多来补习的女大学生,有些会穿裙子,有些会喷香水。他一靠近就能闻到腻甜味道。
但她不一样。
她身上没有香味,只有干净的洗衣皂味。
而他也不是没注意到她站得有点僵,呼吸有些轻。
她在紧张。
裴意把最后一道题写完,啪地扔下笔,歪在椅子里,长腿一伸,伸懒腰时灰色卫衣下摆微微掀起,露出一截细瘦的腰线。
他转头看她,语气懒散:“行了,卷子写完了,老师要不要检查一下我答得多精彩?”
云徽没有动。
她安静地坐着,眼镜后那双眼睛落在卷面上,眉心缓缓拢起,像压着一团说不出的火。
太差了。
这卷子比她想象得还差。基本概念都混淆、公式写错、填空题空着、计算题没思路,语文作文没写完,英语单选错得几乎看不出是哪个年段的学生。
她垂眼,脑中又想起那句可能比你高考分数高,忍不住嗤笑一声,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
她二十三岁,大四刚毕业,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迫不得已才做这份家教。
指尖迅速翻着卷子,内心飞快制定着学习计划。她打算怎幺拆解每道错题、怎幺用半年的时间补完初高中的知识漏洞、怎幺不被这个吊儿郎当的男孩带偏节奏。
但下一秒,她听到身后一阵动静。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手落在她椅背两侧,带着椅子轻轻往后拉。
她猛地站起身,下意识往前一步。
可背后那人却像早有预料,动作极快地绕过她,从她身后微微倾身,两只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困在狭小的书桌与自己之间。
他低头。
她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吸拂过自己头顶。
“老师。”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一点笑意,“你刚刚笑什幺?”
云徽像被钉住。
她浑身绷紧,双手死死按住书桌边缘,眼睛不敢动,脑中却乱成一团。
他靠得太近了。
他的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没有碰到她,但整个空间都像被他占满。
“我……”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发紧,“没笑。”
“你明明笑了。”
他像是故意的,声音慢条斯理,又轻又稳。
她的心跳得极快。
她想退,但身后就是男孩身体的余温,干净的洗衣粉味道笼罩住她,让她没法呼吸。
他忽然靠近了一点,声音贴近她耳边:“是不是觉得我很差?”
她忍着身体的紧张和僵硬,轻声说:“你离远点。”
他没动,只是轻飘飘地说:“你怕我?”
她没说话。
她确实怕了。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她不能在一个学生面前露怯。
“你要干嘛?”她咬牙。
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看看你到底能装得多淡定。”
她骤然明白。
他并不是真的对她感兴趣。
他只是——
在逗她。
想看她出丑,想逼她发火,想逼她辞职。
她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惊慌、委屈、愤怒都压进心底。
“裴意。”她擡头,冷静地看着他,“你是想让我走?”
“我没说过。”他笑着,退开一步,“老师自己想多了。”
她转过身时,手心已经全是汗。
可她的背脊还是挺直的,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那你最好祈祷,我留下来以后,别把你成绩提得太高。否则你会后悔的。”
他看着她离开,眉眼微挑,忽然觉得这个女老师……好像有点意思。
不是漂亮,不是身材。
是她眼底那种倔强,是她差点垮掉又努力绷住的脸,是她嗓音轻颤时,死都不认输的样子。
他舔了舔唇,像刚拆开了一个新玩具。
——而这个玩具,好像会挣扎,还挺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