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交锋,质子剑舞,唐毅断剑

天边逐渐泛起昏黄,将繁荣的京城披上落日的余晖,温暖又祥和,百姓在路边叫卖,挥洒着劳动的汗水,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穿风和唐毅都换了常服,在街上缓缓前行,时不时停留看看路边的摊子,等候夜晚到来。

“将军,后边跟着的尾巴不甩掉吗?”穿风皱了皱眉,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声开口,看着旁边正在店里专心致志挑着什幺的唐毅。

唐毅微微一笑:“是陛下派来的,就让他跟着吧。”

“我们在外保家卫国,陛下倒好,先是重赏加身,对您施压,又是建立将军府,有意将您桎梏京都。”穿风垂眼,遮住眼底的不甘。

“穿风。”将军沉稳磁性的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却并不是回应他的话:“你觉得这支玉簪怎幺样?”

穿风一愣,困惑地看了一眼。

那是一支成色颇好的白玉簪,雕刻成海棠的样子,雅致新巧,独特的是簪身比一般簪子要长,入手温凉。

“边关没有这些,只能进京来买,这块很漂亮,他应该会喜欢。”唐毅自顾自地说下去,满意地打量着自己挑出来的玉簪。

穿风惊愕的发现向来铁面无私,杀伐果决的将军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欣悦的弧度,像夏日的荼靡,柔软了锋利的眉眼。

穿风一时语塞,良久才涩然道:“将军……这幺多年了,您还没有放下陛下吗?”

唐毅皱皱眉,没有回话,只是仍然板着脸交了钱。

刚刚的老板本吓得瑟瑟发抖,以为这个壮实的男人是来找事的,却没想到对方意外的好说话,连还价都没有,就带着侍卫默默地离开了老板的视线。

夕阳下男人的背影高大笔挺,永远像连绵不断的青山远黛,伴随着如雾般的细雨霏霏,沉稳却不容忽视。也许是因为昏黄的光泽,他看着玉簪的眼眸,流露出些许温柔。

入夜,会宴厅灯火通明,舞姬身姿曼妙,媚眼如丝,如同蝶阵般翩翩起舞,宛如画卷。

下面受邀而来的官员们笑语晏晏,互相搭话,推杯换盏,大部分人都围在唐将军身边,赞颂着唐毅的功绩,唐毅则颔首垂眸,偶尔回应两句,面无表情地饮下杯中的酒液。

觥筹交错间,下首的公子穿着墨青色锦衣,脸色比起早上看起来好了很多,乌青的眼睫在白皙的俊脸上打下一片阴影,他脸上始终挂着宠辱不惊的微笑,时不时啜几口杯中酒。

“楚卿,”傅光离挑挑眉,姿态熟稔地开口道:“赤耀可有这般的舞蹈?”

楚锦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在称呼自己。

周围的声音逐渐变小,他却恍若未觉,从容起身,从善如流地一笑:“臣久闻京都风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支《蝶翼舞》,恐怕也只有宫中的舞姬能跳出这般风韵。”

傅光离只是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只可惜我赤耀以武立国,歌舞多带有杀伐之气,并无此舞柔美,但也别具风致。”楚锦恭敬回道。

傅光离一副起了兴致的样子,佯装好奇地托着下巴,问道:“不知朕今日可能有幸一见赤耀之舞?既是为了交和而来,若是不让在坐诸位一睹赤耀风采,又何谈结交之说。”

“……”楚锦不露痕迹地微微蹙眉。

他就知道这一趟必然不会好走。如今若是答应,那和厅中舞姬有何区别?

只是,若是不答应,则要背上没有诚意的把柄,恐怕往后必会被帝王借机生事,这消息传回赤耀国内也绝非好事。

思至此处,饶是楚锦也不禁暗叹这位皇帝看着年轻俊美,实际上心机实在深沉,不容小觑。

身边的仆从阿福也发觉事态不对,似乎想要起身应下,楚锦眸光一冷,轻飘飘的一眼,阿福便僵在了原地。

赤耀上下,暂且还没几个人敢违背这位皇子的指令。

楚锦收回目光,心中有些无奈。毕竟国与国之间的外交事宜,除他以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涉足。

刹那间心思电转,楚锦行礼称是。

他在静谧的众人之间,面不改色,款款前行,驻足于似乎不顾世事,只知道低头喝酒的唐将军面前,微微一笑,伸出修长五指:“大将军,借剑一用。”

殿内众人吸了口凉气,偌大厅堂一时竟连碗筷碰撞声都听不到。

只听见一声闷响,唐毅面容平静地放下酒杯,擡眸看了一眼笑容自然的楚锦,不置可否。

傅光离倒是起了点兴致,笑意盈盈地问:“楚卿,你借剑做什幺?这大将军可是自小剑不离手,你想借他的剑,总要给出个好理由。”

唐毅有带剑上殿的批准,若要借剑,确实只能向他借。不过,傅光离更好奇楚锦这幅平静的面具下,到底藏着什幺不为人知的秘密。

“回陛下,”楚锦笑道:“臣正是要表演一曲剑舞,名叫《剑歌行》。”

“若只是要剑,朕也可以唤人去拿,何必要唐将军的剑?”傅光离笑着问。

“陛下,好舞配好剑。”楚锦终于露出了眉眼间独属于他的自信,眸中如同点缀着今夜的星光,又似跃动着成片的火色。

他嘴角挂着笑容,却气势逼人,姿态矜贵,完全无法让人小瞧他,此时,他就像一柄锋芒毕露的剑刃:

“陛下若是想见识真正的赤耀之舞,那不是开刃见血的宝剑,便不足以配得上此舞。”

一时间听了此话,厅内竟无人言语。

这个家伙……

傅光离眯了眯眼。

良久,厅内传出皇帝愉悦的大笑。

“好吧,唐爱卿,把你的剑给他吧。”傅光离笑眯眯地说:“就让诸位好好欣赏这赤耀之舞。”

然后,傅光离眼里含着笑,看向站在厅中那一抹墨绿色身影,打趣般道:“楚卿若是舞好了,朕便赏你。若是不好,那朕可要狠狠罚你了?”

楚锦只是笑着应了一声,仿佛听不出帝王话里的任何弦外之音。

唐毅不动声色垂下眼睑,微微收缩了一瞬手指,不过很快他就收敛了一切情绪,利落地解下佩剑,单手举起送到楚锦面前。

“多谢唐将军赐剑。”楚锦一笑,就着唐毅拿着剑鞘的手,握住剑柄,快速抽出了三尺青锋,他上下打量一下,不禁暗叹一声:“好剑。”

“唐将军的剑,自然是好剑,不然如何为我朝开辟疆土。”傅光离笑着说:“楚卿,开始吧。”

楚锦持剑走到厅中央,熟练地挽了一个剑花,足尖轻点,剑势如风,便流水行云般舞起剑来。

如瀑长发衬着漆星双眸,墨绿色的袖摆随着手臂的舞动飞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时间,厅内剑光似雪,千万光华都汇聚于厅中舞剑人平静如水的脸庞。

没有人会把此剑舞与刚才的歌舞相提并论。

这一曲剑舞没有竹丝伴奏,厅中却似乎无端响起金戈征伐之声,如同铁马冰河入梦来,剑芒凛冽,美而不妖,雄且壮极。

如同凛冬中一抹悄然绽开的雪,行至末路碾落成泥的梅,泛着幽异的冷香。

傅光离嘴中含着笑意,眼底满是兴致。

一曲舞毕,楚锦鬓发微湿,脸色也有些苍白。

他前几天舟车劳顿,尚且没有缓过来,今日又是一场剑舞……

不待他想什幺,随着剑不经意间的嗡鸣声,突然一声脆响。

唐毅多年的宝剑,在众人面前碎裂了。

唐毅瞳孔一缩,猛然站起,双拳紧握,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碎剑,在灯火下反射瑰丽的繁光,像一地破碎的琉璃。

楚锦似有所觉,看了一眼上面一副很讶异样子的皇帝,毫不犹豫地跪下:“臣知罪。”

傅光离并不说话,似是无意地瞥了一眼身边负手而立的阿游,得到对方轻轻地一眨眼,心中顿时有所明悟,不禁暗叹对方果然了解自己心意。

“这一曲《剑歌行》真是不同凡响,连唐将军这把宝剑也镇不住它,朕今日可算见识到了。”傅光离浅笑着开口了,却并非斥责。

碎这一剑看似是震慑楚锦,实际上意在唐毅。

此时不责怪楚锦,自然会让他得势,不过赤耀不过是傅光离眼里的囊中之物,得意几天也无所谓。

比起这个,他更想试探唐毅的态度,能让他们互相残杀,也是个极好的结果。

“只是这毕竟是唐将军的爱剑……楚卿,这忙朕可帮不了你,你自己去说吧。”傅光离笑着说。

好恶毒的阳谋。

楚锦深深看了一眼上首笑眯眯的帝王,攥紧了手指。

他赤耀便是大败在唐毅手里,此番断剑,看似是扬了赤耀国威,实则却把本就不好走的质子之路,更是逼上了绝路,设下重重险境。

此时唐毅无外乎两种选择,发难或者隐忍。

若是第一种,聪明人都不会选在此时,一来有损名声,二来要背上气量狭小,不顾大局,破坏两国交和的恶名。

选择第二种,他现在看似安全,但唐毅将这股无名之火压下,必然会与自己生仇。

这皇帝的一石二鸟之计实在高明,既断了自己的退路,又敲打了唐毅。

楚锦轻轻叹了口气,对唐毅道:“唐将军,我……”

“不必。”唐毅擡手制止,他合了合眼睛,脸上如同附了一层冰霜,却并未发怒:“你并非有意,起来吧,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多谢唐将军。”楚锦发觉对方放了自己一马,歉意地笑了笑,心下微松,拍拍衣衫站了起来。

“陛下,此剑……陪了臣征战已久,不知,臣可否,将它残骸收起。”唐毅尊敬地向上首请旨,只是眼眸始终垂着,声音似乎也隐隐颤抖。

傅光离有些惋惜,没看见自己想看的局面,但还是笑着点头应下了。

下人来收起剑的残骸,唐毅的目光始终追随着碎剑。

此事盛大开幕,便算如此草草了结了。

厅中重新响起欢乐声,傅光离却感觉有一道热烈的视线紧锁在自己身上,去找却又找不到,大概来源在那群官员少年的地方,现在他们应该正在进行准备好的切磋小比试。

他皱皱眉,和其他大臣说了一声,便回了御书房。

阿游贴心地呈上醒酒汤,傅光离揉揉眉心,挥挥手:“一会再喝。”

半刻钟后,外面来人说唐毅求见。

傅光离吸了口气。

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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