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在何青梧的脑海中疯狂滋长、回响。
那充满诱惑与恶意的低语,一遍遍冲击着她的理智。
膝盖那处找不到源头的剧痛,此刻化作了严苛的酷刑。
在疼痛中,眼前的电脑屏幕也开始扭曲变形,键盘按键如同蠕动的毒虫,远处张丽刻薄的侧脸在视野边缘模糊成一张可憎的鬼面。
一股暴戾的冲动在何青梧四肢百骸奔涌。
似乎有什幺东西操控着她的大脑,在内心深处一遍遍地质问。
值得吗?
为了这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工作?
为了那累死累活却少得可怜的工资?
为了这些只有表面功夫的同事?
毁灭的欲望如同燎原之火,几乎要将她残存的清明彻底吞噬殆尽。
何青梧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苦痛压垮了,只想放弃,只想沉沦,只想…将带来痛苦的一切都彻底粉碎!
手不受控制地擡起,指尖似乎萦绕着不祥的黑芒,目标直指那闪烁着蓝光的冰冷屏幕。
“梧桐姐姐!”
一个带着浓重哭腔,充满了真真切切关怀的声音似穿越无尽时空而来,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一束微光,猛地刺入何青梧濒临崩溃的意识。
是谁的声音?
好耳熟的呼唤……
何青梧的动作骤然僵住,手悬停在半空,距离屏幕仅剩寸许。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木桃那张带着担忧神色的脸。
“青梧姐,你今天是怎幺了?”
“木桃……”
何青梧的脑海中一片混沌。
木桃脸还带着点婴儿肥,是初入社会的青涩,一双杏眼里满是忧心。
可是……为什幺仔细端详这张脸,却又感到一种违和感?
但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关切,心底深处又会涌起一种浓烈到几乎要撕裂胸膛的……亲切感和保护欲。
这种感觉,汹涌澎湃,强烈得……让她觉得眼前这个木桃,真实又虚假。
这股强烈的情感,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器灵故意编织的蛊惑迷雾。
假的……眼前这一切似乎都是假的。
这个被恶意淹没,几乎要熄灭的念头,被重新点燃,带着一种蛮横的力量,轰然在何青梧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随着这一念头的萌发,那股熟悉的钻入脑髓的痛感以更加汹涌的姿态来袭。
疼得何青梧再也坚持不住,趴倒在办公桌上,指甲死死嵌进了手心。
但这次她不想妥协了。
某种她无法理解却深刻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情感羁绊,如同一枚定海神针,强行稳住了她即将沉沦的意识。
“咳……”
何青梧感到喉咙涌上一股腥甜,擡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木桃。
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麻木或痛苦,而是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锐利如刀的质疑。
质疑这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办公室氛围,质疑主管张丽那千篇一律、毫无人性的苛责,质疑这日复一日、仿佛永无止境、榨干人最后一丝精力的报表和加班。
质疑那个在她灵魂深处不断低语,试图瓦解她最后一点坚持的声音。
“你……”
何青梧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压抑的喘息,却异常清晰。
“为什幺要一遍遍告诉我…毁灭是解脱?为什幺要让我怀疑…她们?”
她口中的她们,指的是木桃,还有此刻正围拢过来,脸上写满担忧的姜墨、王灿、王荷和谢瑾良。
这些在她认知中是同事,但却一直牵动着她内心深处最柔软部分的人。
“青梧姐,你在说什幺啊?我是木桃,你哪里不舒服?我们送你去医院!”
木桃被何青梧的眼神和质问吓住了,更加慌乱。
可何青梧并未理会,她仍固执直视木桃的眼睛,只是明显不是在看她,而是想透过一切虚妄直面本真。
“呵……”
一声饶有兴味地轻笑。
“既然你觉得这世界处处虚假,令人作呕,那何必为这些虚假之物痛苦纠结?”
声音不再隐藏,直接在整个幻境中回荡。
“假的,毁了便是!毁掉这一切,毁掉这个困住你的虚假牢笼,你就能获得解脱,你就能从这无边的痛苦中永远逃离!”
随着声音的蛊惑,毁灭的力量如同实质的黑潮再次汹涌地涌入何青梧的身体。
周围的一切扭曲得更加厉害,空间仿佛都在震荡。
那股强大而暴戾的冲动再次冲击着她的理智,让她想擡手,挥出去,毁灭所有获得永恒的自由。
何青梧的身体因这股力量而剧烈颤抖,抵抗不住强烈的欲望,她的手再次微微擡起。
然而,这一次……
她的目光,艰难地扫过大家的脸。
世界或许是虚假的,规则或许是冰冷的,压迫或许是无穷无尽的……
但这份情感……这份羁绊……它如此强烈,如此温暖,如此不容置疑!
“假的……可以毁掉……”
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艰难,像是在对抗整个世界的重压,“但…真的东西值得…守护!”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地张开双臂,并非推向任何人,而是用尽全力,紧紧地拥抱住了木桃。
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信念,都通过这亲密的接触传递过去。
“我信你们!”
她对着木桃,也对着自己的内心。
声音冲破虚空,带着斩断一切虚妄的决绝。
“无论这世界是真是假,这份情是真的!我信它!”
“轰隆——!”
刹那间,整个幻境世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
剧烈的波动以何青梧为中心,疯狂地向四周扩散。
格子间、电脑、张丽、姜墨等人担忧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像被投入烈火的蜡像般,迅速地融化、模糊、失去清晰的边界,色彩剥落,只剩下扭曲的光影。
何青梧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柔却不容抗拒地从那具痛苦挣扎的躯壳中抽离出来。
她的灵魂脱离了“何青梧”这个躯壳,如同一个局外人,升腾至半空,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与疏离,俯瞰着下方正在崩塌的幻境。
在这片剥离的视角中,幻境的核心开始回溯、重组,清晰地呈现出一段冰冷的、属于她前世的终结记忆。
她看到了一个和她有着一模一样面容,却更加疲惫、眼神空洞麻木的女子,那是前世的她。
她看到张丽那张刻薄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将一份份本不属于她的、繁重且极易出错的工作,重重拍在她的桌上,嘴角挂着轻蔑的冷笑。
她看到前世的自己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对着刺眼的屏幕,眼底布满血丝,手指机械地敲打着键盘,窗外是永远灰暗的城市夜景,桌上的咖啡早已冰冷,苦涩难咽。
她看到自己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出差,在沉闷的车厢中还在强撑着修改方案,连续一个月没有一天在凌晨两点前合过眼,黑眼圈浓重得如同淤青。
她看到堆积如山的文件,看到张丽在会议上轻描淡写地将责任推到自己头上时,周围同事或幸灾乐祸或同情的目光……
她一直看到了那个最终的时刻。
前世的她,在某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日子里,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无法忍受的绞痛。
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身体无力地滑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键盘被带落,发出刺耳的声响,屏幕的光映着她失去血色的、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
没有惊天动地的告别,没有不甘的呐喊,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重的死寂。
一个生命无声无息地消逝在冰冷的规则机器中。
幻境的虚空里,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看呐……”
祂发出一丝喟叹。
“这就是你的前世,被无休止的压榨,被肆意的欺凌,最终无声无息地死去…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真的不恨吗?”
何青梧静静悬浮在这段终结的记忆之上。
她看着那个倒在冰冷地面上前世的自己。
恨吗?
她感受着那份记忆传递过来的沉重、压抑、窒息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
“恨。”
她回应,却很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仅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那种被当成工具、被肆意消耗…那种无声无息的消亡…怎幺会不恨?”
“但是……”
她的眼波微动,目光仿佛穿透了这冰冷的死亡记忆,投向了一片虚无,仿佛感受到了什幺温暖的东西在呼唤。
“现在…心里面被另外的东西填满了。”
随着她的意念,那些源于灵魂深处,被她拼命抓住的真实情感开始具象化,温柔地覆盖了冰冷的回忆。
何青梧的记忆开始复苏。
首先感受到的是春日雨后,带着泥土芬芳的青草气息,柔软地拂过脚踝的触感。
还有夏日骄阳下,沉甸甸的金色稻穗,芒尖闪烁着耀眼而温暖的光芒。
也有秋日里,带着收获气息的、和煦的微风,吹拂过汗湿的鬓角带来的舒爽。
有冬日里,围着火炉,看着地窖里堆满象征着安稳与希望的硕果时的心安。
是木桃看着她毫无保留、纯粹的星眸。
是姜墨明明很累,却强撑着疲惫还要搞怪来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是王灿、王荷互相扶持时眼中传递的无声力量。
是谢瑾良沉默递来的那份专注与可靠。
是新的家人、朋友,和一段无限可能的人生。
她都想起来了。
“就是这些……”
何青梧轻叹一声,带着一种释然和了悟, “是活着的感觉。”
“是值得我此刻……去守护的东西。”
“所以,那些恨,也离得远了。”
随着声音落下,前世那冰冷的死亡记忆画面,如同被打碎的镜面,寸寸龟裂,最终化为无数光点,彻底消散在意识的虚空中。
一同消散的,还有器灵最后满是惊愕的低语。
“你,居然……?!”
眼前,只剩下那片由她内心坚信所点燃的、温暖而坚定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
心魔的樊笼,在她选择以心为锚,坚信那份真实情感的那一刻,便已轰然崩塌。
挣脱,已成定局!